已经是深冬季节,烟囱冒出的滚滚蒸汽和纷涌而至的落叶汇合,给本就寂寥的墓园增添了几分萧瑟感,落叶归根,堆积在墓位前,对于清扫工作来说一项巨大的工程。
守墓人阿弗夫人按照往日的习惯起了个大早,弯着有些佝偻的背脊,有些踉跄地从居住的小木屋走出,拿着扫帚,走向墓园,打算清扫那些一晚上便沉积一层的枫叶。
临近冬日,空气都变得稀薄寒冷,阿弗夫人裹紧了脖颈上的暗绿色围脖,有些疲倦地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太阳,几团阴暗痴缠的云团严严实实盖满整个天空之幕。
她从低压的天气中移开目光,心中暗想着得快些行动起来,要不然等到大雨将至,潮湿的地面粘黏着落叶,便会变得更难以清理。
在魔力横行的巫师世界,作为天生便无魔法能力的哑炮,她能获得这份工作实属不易.
或许是冥冥之中便有定数,这间建造已久的墓园依旧保持着古朴的规定,为了铭记死者,始终要求守墓人亲力亲为,用最传统的麻瓜方式管理墓园。
也由此阿弗夫人才能接管此处,安静地在此勤勤恳恳地度过她的余生。
她跨过连接墓园内园那座弯弯的小桥,这座盘布着藤蔓的桥,和初建的墓园共存已有百年岁月,这里路过太多经历生离死别的故人,亲人在坟前哭到失去知觉,爱人撕心裂肺倾诉爱意,友人静静的痛苦流泪。
一座小小的弯桥,能听到最诚挚的告白,最痛烈的哭诉,最虔诚的祷告。
只是隔着一座小小的墓碑,人与人之间的所有隔阂,未敢直面的情感,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死亡之痛,切肤切骨,人总要等到失去才会拥有极致坦诚的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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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神片刻,阿弗夫人又看见那个男人了。
每年的这个时候,他总是站在那颗树下,在树下的墓碑前放一束白色桔梗,随后无声无息地站立好几个小时,没有眼泪没有表情,只是安静地伫立在原地,等到天色昏沉再离开。
十几年来,从未缺席。
她在墓园工作半百年,见过不少恋人极度失态的模样,也见过有人许下终生铭记的誓言 第二年春天便不见踪影,只有这个男人不一样,每一年的这时候,雷打不动的像是遵守着某份既定的约定。
只是,他从来没有任何外释的情感宣泄,没有眼泪,没有痛苦的跪拜。
专注,真切,带着谨慎的分寸感。
阿弗夫人像往常一样走上前和男人搭话,男人棕色的发色有些干枯凌乱,身上的绒皮外套也有着几块不小的补丁,他的样子相较于去年更显廋弱,整个人的神态也更加颓然,像是被人拉进了深不可见的阴影里。
但即使是如此,在面对阿弗夫人的招呼,他依旧面色温和有礼的回应着,丝毫没有一般巫师面对哑炮那样高高在上的模样。
男人灰绿色的瞳孔明亮,认真小心地注视着面前这座低矮的墓碑,阿弗夫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干净的大理石碑前刻着的是女人娟丽的名姓,她的小像被印在中央,盘卷起来的金发简单的黑色高领衫,露出清冷白皙的脸庞。
而这座墓碑的一旁紧靠着的是另一座相似的墓碑,年轻俊美的黑发男孩穿着整洁的欧式衬衫,眉眼之间同样带着无声息般的漠然。
他们都是同样那么气质出众,也同样那么年轻便失去性命。
阿弗夫人知道这里埋着的是谁。
两位被扣上数罪的食死徒,也是最终被法律执行司法庭全盘否定罪行的无罪者。
有人说他们是中途叛变的恶徒,也有人说他们是凤凰社早就安插在黑魔王身边的卧底,但无论亦真亦假,对于她这个看惯生死的守墓人来说,都没有分别。
消逝的年轻生命,已是永恒。
在死亡来临时,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阿弗夫人扫了一眼眼前,那束洁白纯净的桔梗孤零零的停留在女人的坟墓前,她不自觉压了压喉咙,放轻了语气。
"这么多年,也就你还记得她了。"
身旁的男人低垂眉眼,闪忽眼睫,克制着情绪开口:"她没有亲人了,所以我总想着起码每年能有人来看看她。"
阿弗夫人微微皱了皱眉,"既然特拉弗斯归属于布莱克,那她起码应该......”
男人少有的失去礼节的打断她,面无表情的说:“她不属于任何人。”
“她是她自己,至始至终都是。”
他的语气越来越低,说出最后一个词的声音,仿佛只是说给他自己听。
阿弗夫人抬起眉眼,察觉到身旁人止不住大片溢出来的悲伤。
那双温柔的眼睛,就像是把冬季墓园里融化的悲怆和苦楚,融化在一起,汇集成一湖冷寒的湖泊,永远到达不了春天的边界。
在低低矮矮的墓前,太多人的眼泪饱含着极致的真情,她却仍是被这个安静的拜访者所触动。
她默契的保持了缄默。
寂寥的空泛刮过了一阵寒风,吹散了地上的白色桔梗花束,一点点晶莹的粒子从灰暗的空中坠落。
雪,世界在下雪。
阿弗夫人抬起头,看着一点点堆积落下的雪粒,平静地开口。
“布莱克那孩子,在上月来过一次。”
男人的身形颤抖了一瞬,带着点恍惚问:“他说了什么吗?”
阿弗夫人眯起眼睛,像是在回想某些记忆。
“我已经太久没见过他,再一次见面的时候差一点吓了一跳。”
她喃喃地说,语气带着哀伤。“他原来是个多漂亮的孩子,现在也苍老得不成样子了。”
“那孩子,我总觉得他是怨恨他的弟弟的,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一次都没来看过,可当我看见他的眼睛,又觉得,他这些年受到的痛苦,不比任何人少。”
阿弗夫人还记得二十年前第一次在墓园看见那个布莱克青年的样子。
同样的冬季,他作为逝者唯一的亲人主持下葬,留着一头黑色的长卷发,长着一张和他弟弟极为相似的俊美脸庞,连流泪崩溃的模样都如同一座绝美的古典雕像。
“他说他不会再来了。”
她短暂地沉默,目光凝视着面前的墓碑,画像里金发女人的眉眼依旧清淡如雾,同二十年前一样。
过了一会儿阿弗夫人轻声说。
“那孩子,到现在还不肯接受,这个女孩的灵魂早就消散殆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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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水汽停留在玻璃隔窗前,把窗外的景色遮得斑驳陆离,莱姆斯听着马车上的行李摇晃声,伸出手把眼前那片玻璃水汽擦过,留下一道手掌宽度的清晰视线。
透过小片的透明玻璃,灰绿色的小眼睛看见了远处的群山山顶带着寂寥的雪白,不远处一小片亮着荧灯的村庄,小屋的烟囱正冒着一朵朵飘散开的雾霭,这是他们即将搬到的新家,新的歇脚所。
“莱姆斯。“
母亲温柔的嗓音从后被传来,轻柔的搂住他的肩膀。
“别担心,我们只是换个新的环境而已。“
莱姆斯收起了手里写了几行文字的牛皮本,看着母亲疲倦却强撑的的眉眼,只是安静的点了点头。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
第几次因为自身的原因搬离原来的居住地。
幼年时因为父亲的狼人歧视言论,遭受到了狼人芬里尔·格雷伯克的撕咬攻击,以至于每个月圆之夜他都会失去理智,化身变成野兽一般的生物。
长长的镣铐,加固建造的小屋子,也没法让人忽视那些夜半时分的狼吼声。
邻居一次次的投诉,身旁同龄人被教唆着疏离,莱姆斯的童年记忆只有不断逃离开的破旧马车,需要随时整理的咖色行李箱,身体上新增的大小伤痕。
以及,手里小小的牛皮本。
母亲在身旁叹息的声音和昨夜她暴怒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那时他不作声地躲在储藏室的一角,怀里紧紧抱着破损露出棉絮的玩偶,成人世界的残酷毫无预计的从门缝里泄进来。
“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说的那些话!莱姆斯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母亲怒气迸发的嗓音越说越沙哑,最后转化成抑制不住的哭腔。
她跪倒在餐桌边,捂着脸痛苦的抽泣,父亲把她搂紧怀里,眼眶也带红。
“我们的孩子,该怎么活啊……“
莱姆斯握紧了手里的那本牛皮本,用力不再去回想那些伤痕的记忆。
窗户又开始生起水雾,透过模糊的水汽,空中被遮挡而昏昏沉沉的太阳,可以不被刺眼的直视。
他想,如果有一天也能像这样直视月亮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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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奇怪的人,不和任何人做朋友。”
山谷里的黄发男孩不满的告诫着自己的同伴,那个新搬来的男孩,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在意任何人的搭话,只顾着他手里那本旧旧的本子。
狭小而温暖的卧室,一张低矮的木制书桌,笔尖触及到纸张的温度。
这是莱姆斯试图逃避现实空间的方式。
迟早需要搬离的家,终究会发现他秘密的玩伴,他不再想像以前一样假装自己可以拥有正常人一样的童年。
他开始看书,看各种天马行空的故事,骑士和公主山顶拥抱,星星和月亮在湖中接轨,那些他人笔下奇幻的想象,让他发现了另一个维度的世界。
莱姆斯开始试着动笔写下脑海里幻想出来的故事,那是一个肆意开放的空间,他可以停留在这片精神空地里,不在乎父母时不时的争吵,不担忧如何向朋友隐瞒自己的身份,不去想以后的人生长路,甚至可以在笔页里直直注视着那让他痛苦的月亮。
没有人愿意是与世隔绝的孤岛,但是命运总是给予苦难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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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一岁那年,他的人生出现了比那些幻想出来的故事,更加预想不到的发展。
某个晨曦,穿着星星长袍的白胡子老人敲响了他的家门,他的胡子被编成各种形状,带着孩童顽劣般的趣味,朝他眨眨眼,递出那封映着猩红色火漆印的信封。
“霍格沃茨,会欢迎所有期待魔法降临的人。”
莱姆斯指尖微颤的接过那份通往魔法世界的列车票,第一次鼓起了勇气伸出踏向现实世界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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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级,入学火车。
莱姆斯提着有些陈旧的行李箱,穿过车站拥挤的人潮,挥手向身后的父母告别,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登上了通向霍格沃茨的蒸汽列车。
路过的一节节的车厢,小小的包厢座位里是叽叽喳喳的新生们,热烈的讨论着关于魔法世界的一切,莱姆斯低着头沉默地路过他们,他需要找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安静的入学,低存在感的学习,不被人察觉异常的度过他的校园生活。
邓布利多校长许诺会保守好他的身份秘密,并告诉他每月可以通过打人柳前往校外的棚屋来度过那些难以自控的满月夜,可他依旧担忧,唯恐某些差错会摧毁他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
晃神中,他终于在车厢快尽头找到了一个无人的包厢,莱姆斯平复好心情,踮起脚尖把行李箱往座位上的置架上放。
列车在接轨处一个小小的颠簸,箱子往他的怀里倾斜,他整个人控制不住平衡的向后倒,预想中和地面的碰撞疼痛没有出现,一股轻盈温和的力量支撑他回到了平衡状态。
莱姆斯回头,看见了举着魔杖对他施咒的女孩。
金色长发,一双宝石般的绿眼睛。
他有些慌乱地把行李箱重新塞回了顶部置架,从座位上下来,连声道谢。
女孩没有在意他不自在的表现,只是静静锁上了包厢门,拉下了小小的门窗帘,随后坐在了靠椅的一端。
一幅明显不想再被人打扰的模样。
莱姆斯识趣的没有和她搭话,也只是安静的坐在对面,心情波澜起伏的摩挲着手指。
看着远处群山快速的闪过,列车愈发接近霍格沃茨,他突然更加紧张起来,局促的气息贯彻全身,莱姆斯想拿出他的牛皮本,暂时逃离即将面临的新世界。
对面的女孩应该是察觉到了他混乱的情绪,抬眼看了他一眼,随后淡淡问道。
“抱歉,请问你的父母是巫师吗?”
莱姆斯被她突如其来抛来的问题打个措手不及,有些磕磕绊绊的回答。
“我的父亲……是巫师。”
女孩没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