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霎是安静。
正当齐怀邈犹豫要不要再喂几声,一道男声就格外穿透地透过电子信号传到他耳边。
“齐怀邈,你在外面搞什么!”
“搞什么?”齐怀邈一咬牙,“我一个成年人,你猜我会搞什么?”
“我猜你个头!”
齐父深夜接到通知,暴怒:“你跟人登记了?还走的是紧急程序?”
还好这会□□都离开了,齐怀邈越发理直气壮。
“人家在手术台上为我流血,我连个名分都不给,那才是人渣!”
“手术?”齐母小心翼翼地问,“那孩子怎么了?”
齐怀邈心里又有火没地发,只能沉默以对。
齐父问:“你干什么了?”
“他怀孕了。”齐怀邈说,“我本来今晚见他家长的。”
齐母倒抽一口凉气。
她小心翼翼地问:“几个月了?”
“三个月。”齐怀邈说,“本来三个月。”
“本来?”
“孩子没保住。”
双方都沉默了。
经过安静的僵持后,齐怀邈长叹一声,陷进身后的椅子里。
齐父问:“还没出来吗?”
“我和他都不知道有孩子了,耽误了太久。小家伙不想离开他妈,再加上他身体一直不好,还得等一等。”
齐怀邈把发顶抵在身后的墙壁上,喃喃:“应该快了吧。”
齐母问:“那个小朋友家里是干什么的?”
齐怀邈忍不住笑。
他都二十五了,找的对象是她儿媳妇,却还在用“小朋友”这种称呼。
齐母听见他笑,似乎松了口气。
“做种子生意的。”齐怀邈说,“……不过称不上正经人家。”
他爹妈将将放下去一颗心又提起来了。
“什么叫不是正经人家?”
齐怀邈自言自语:“不过我更不是好东西,配他足够了。”
齐父重重啧了一声。
如果不是隔着网线,他的棍子已经落到齐怀邈身上了。
“在哪个医院?”齐父逼问,“你最好自己说。”
齐怀邈报了个市公立医院的名字。
对面立刻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他问:“你们今晚就要来?”
“你要是把人害死了怎么办?”
“……”
槽多无口,齐怀邈默默辩白:“我会站在这里就说明我不会始乱终弃了。”
他想了想:“那妈来,行不行?”
“大半夜的,你就只折腾你妈?”
“我怕你把人吓着。”
手术中的牌子灭了,他语速加快:“行了,不说了。不来我也能搞得清,最好别来。”
他匆匆挂了,对面发出悠长的一声叹息。
护士眼见着个小年轻似乎要直直往里冲,伸手拦住:“这不让进。”
“不是,我是刘景寻家属。”
一个没刹住,还怪尴尬的。
“刘景寻?”护士说,“脱离危险了。待会转去普通病房。”
半小时后,齐怀邈和他妈分坐在刘景寻床边面面相觑。
齐父齐母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算到刘景寻压根没醒。
不管是威逼利诱还是似水柔情都屁用没有,也不能凑在人家耳边幽幽地洗脑。
齐父站在床尾来回徘徊,时不时瞪齐怀邈一眼。
他不省心的儿子弱弱:“我真不知道。”
齐父压抑着怒火,用气声狂骂:“你自己的omega,你说你不知道?”
声音有点像被毒哑的乌鸦,齐怀邈差点没绷住笑了。
“他大概也不知道。”他说,“之前我都是找人看着他的,一天都不见得出一趟门,更别说出门买早孕试纸那种东西了。”
齐怀邈补充:“除非他打直升机出去。这也没见到有直升机啊!”
“还有。”他严肃地竖起手指头,“算上现在,这是我和他见的第二面。”
齐母目瞪口呆:“那你就登记了?”
“我始乱终弃?把破抹布一样的他甩手扔给他家里人?那他还能过吗?”
齐怀邈据理力争完,没人说话。
他看看父母亲,两位长辈的目光都锁在病床上。
病床上的人盯着他,费力地眨眨眼。
他用没打点滴的右手撑坐起来,声音嘶哑:“O协的?”
那边那个大叔一看就是同仇敌忾类,不好糊弄;旁边的阿姨看着又太认真,容易有负罪感。
还是这个人模狗样的小哥骗起来得心应手。
对方三人像按了静音键,没人说话。
刘景寻说:“就是个意外。我的身体情况你们是有记录的,何况我也不想要孩子。”
大叔问:“你是说这是意外么?”
他把“这”字咬的很重,刘景寻错愕地看他一眼。
“都是意外。”
他声音微哑:“不管是刚刚发生的这件事,还是那个意外到来的小孩,都是意外。这不在我的人生规划中。”
他指指床头柜,支使那个年轻的:“方便帮我倒杯水吗?”
“方便。”齐怀邈憋屈地说。
喝过水,刘景寻的脸色好了些。
他缓缓说:“那个孩子就是个意外。本来我也没打算生下来。”
齐母咬咬牙进入角色,问:“对方没跟你交流过吗?”
刘景寻反问:“交流什么?感情?”
他把水杯搁在床头柜上,微重的一声响。
“那个没有。你不能要求一夜情还留出一小时来交流感情。那没准比实际做事的时间都长了。”
齐怀邈说:“他本人坐在你面前,你也不一定能认出来,对吧?”
“对。”刘景寻说。
爹妈什么表情,齐怀邈都不在乎了。
他咬牙切齿,还没张嘴就被刘景寻打断。
“还有什么问题么?”
刘景寻冷淡,乃至凉薄地看着他。
“如果没有,我要休息了。”
齐怀邈叹了口气,向他父母重复刘景寻的话:“还有什么问题么?”
两个长辈均没有话,把脸撇向一边。
刘景寻缓慢地眨眼。
“你们不是omega保护协会的。”
齐怀邈说:“你终于发现了?”
“噢。”刘景寻说。
齐怀邈起身把两位送走,自己回到病房。
刘景寻抱着床头的保温杯,问:“你不走吗?”
“你自己能行?”
刘景寻抬眼看着他。
“你是那个齐总,是吧?”
“当然。”
他托着刘景寻的后脑,扶他躺下。
刘景寻问:“你在这干什么?”
“我本来是要去见你家人的。”齐怀邈说,“但你不在家。”
刘景寻扯扯嘴角:“我不在才正常。”
他伸手握住齐怀邈的小臂,轻轻捏了捏。
齐怀邈伸手撩起他的额发:“害怕?”
刘景寻对他微微一笑,似乎是羞赧的。
齐怀邈等他说句话,但刘景寻只是把他往身边拉,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在一起。
是个吻吗?
齐怀邈几乎飘飘然。
交叠的呼吸间能嗅到omega信息素的香气,他看着刘景寻昏暗灯光下微微发亮的眼睛,期待地闭上眼。
握在手臂上的手狠狠一紧,预想中的香吻并没有到来,反倒是把他一把推倒在地。
后脑勺狠狠磕在地上,撞得他脑子嗡嗡叫。
刘景寻双手高高举起保温杯,毫不客气地借着重力势能往下一砸。
金属碰撞的嗡鸣声,齐怀邈目瞪口呆地看着旁边分崩离析的地板。
碎片崩解,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去。
刘景寻可没给他留下惊讶的时间,再次举起保温杯狠狠往下一砸。
齐怀邈连忙双手架住,手骨震得钝痛。
“等等!”
赶来的护士推开病房门,黑暗中幽微的狼一般的目光钉得她一凛。
她赶紧打开顶灯,方才还在施暴的人把手里的凶器轻柔地往旁一扔,一阵叮里咣啷。
齐怀邈心有余悸:刘景寻刚才那第一下如果真的落在他脑袋上,这会就该换他进手术室了。
“小两口有话好好说啊,拿地板出什么气?”
她走近几步,看见那块残缺愣在原地,眼神小心翼翼在两人之间打转。
齐怀邈后知后觉地觉出疼。
刚才的碎片把他的脸划破,一线血丝顺着他的脸流下来。
刘景寻跨坐在他腰上,闻言起身。
大半夜也没地方去找施工队,护士小心看了一圈,确定这两人没再有打起来的意思,默默合上房门。
长久的沉默之后,刘景寻先开口。
“不用去处理一下么?”
齐怀邈冷笑:“我要是毁容了,你这辈子就糟了。打死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糟了?”刘景寻笑,“我早就糟了。没有什么更有震慑力的么?”
齐怀邈不知道怎么答复他,只能沉默以待。
没得到回复,刘景寻便问:“你为什么待在这里?”
齐怀邈不假思索道:“我是你的alpha。我不陪着你,谁陪着你?”
“我不需要人陪。”
齐怀邈冷哼一声。
刘景寻说:“再给我倒杯水。”
齐怀邈冷哼一声,一杯水重重放在他手边,却一滴都没撒出来。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刘景寻裹起被子准备睡觉。
齐怀邈扯着他的脚腕:“你就一点表示都没有?”
“表示什么?对不住,不小心把你家小孩弄死了?”
齐怀邈啧道:“说得好像不是怀在你肚子里。”
“大少爷,我是输血了,但没有谁家医院给患者输血能一步到位吧?你真要我死?”
齐怀邈本就一脑门子火,可算被他点着了。
他把人从被子里拖出来,一巴掌抽在刘景寻大腿上。
“你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试试?!”
刘景寻也火冒三丈:“姓齐的你是不是闲的?”
“我闲的?”齐怀邈怒,“对,我就是闲的,大半夜守在你旁边等你醒,把你家那两个没人性的赶回去自生自灭。我就是闲的才对你好!”
刘景寻紧咬牙关,两手紧紧锁住他脖颈;然而失血过多,这样的力度根本没有威慑力。
齐怀邈两手拽住他的手腕,把他整个人扯进怀里。
他的脸微微发红:“你还想掐死我?你掐死我啊,来啊?”
刘景寻唇间发出低沉的呓语,逐渐变为威胁的低吼,最终戛然而止。
他用最后的力气把自己向反方向推去,无助地倒在床上。
齐怀邈别过头干咳两声,居高临下看着愤怒到麻木的青年。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绕过掐出的那圈红痕。
“没劲了?”他问。
刘景寻用含糊的语句说了两个音节,直觉告诉他,那是句脏话。
他直起身子,整理被omega扯松的领带。
“忘了告诉你。从三个小时前开始,我拥有你直系亲属的权利。”
刘景寻自顾自扯过白色的被子裹上;他重新把omega从织物里剥离出来。
“你接下来很难见到你哥哥或者你父亲了。”齐怀邈咬着后槽牙说,“他们把你卖给我了。听得懂吗?”
“我早就被卖掉了,不是吗?”刘景寻说。
眼皮很重。
一双滚烫的手环上他的腰,他的视线定格在透出半圆形光圈的窗帘,缓缓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