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过去十年,华清疏游历之时再次回到当时拜访的人家。
夫妻视这个孩子为至宝,呵护悉心。
这位修仙者离开之后再无音讯,他们都以为她不会再回来。
其实在暗处,那双丹凤眼会时不时扫视过来,无声无息跳落在二人慈爱的面庞上。
棕色瞳子里的暗色平等落在每一个人身上。
谢卿辞十岁,华清疏借着望舒叶的名头与他相处,探究这个孩子的习性,爱好。
三个月后离开。
没想到兜兜转转好像又回到原点。
如果她将谢卿辞留在昆仑墟,兴许机缘巧合之下她还会成为他的师尊。
南边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事,昆仑墟抽不开人手,她离得又近:“只能提前离开。”
华清疏看不清谢卿辞的神情,本来想将人弄下去的心思淡了不少。
青荇草间穿行着玉泉香。
三个月的相处,没想到他会这么在意。
望舒叶这个名字和华清疏似乎不该放在一起。
他是怎么猜出来的?
华清疏刚想问,没想到谢卿辞朦胧睡意消退,清醒不少。
“师尊——”
他猛然间好像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忙得抽回手,不过疲软之下身子乏力。
华清疏感受到他胳膊的微颤。
“师尊是……何时来的?”
声音也是一软,多了几丝无力疲软。
看得华清疏神色忽变。
不会真得是那酒喝多了有问题。
他睁着眼睛,上半身已然坐直,白色中衣的领口敞开,像是睡熟之后无意间搅动而成。
发丝落在脖颈处,沿着锁骨攀爬顺到衣领里侧。
谢卿辞低着头视线不敢上移,一副做错事的窘迫。
因冒犯到师长而后带的手足无措。
唇是红着的,热气会从发颤的唇角钻出。
双眼虽然没有落泪,但水色之意恰到好处,总让人觉得欲沾未沾,一旦上下睫毛一打,似乎就能激发出那种让人怜惜的保护欲。
他在向人寻求慰藉,你会不自觉被他吸引,忍不住对他说。
“一切无恙。”
引诱你用指尖顺着他将要成形的泪沟默默游移,再用小鹿那般憧憬的眼神望向你。
让你觉得指尖不是最好的抚慰剂,它只会更加放大患得患失的破碎。
薄薄指甲盖的一侧太过粗糙,一点也不温柔,不是吗?
最好用一种别样的方式,唇纹挪动。
顺着瓷白面孔打转,将纹路凹陷进雕刻好的谱面。
在此处留下永久的灵魂烙印。
只有他能听到的吞咽动静:“师尊,酒醉误事。”
心绪在不停翻动,接而滚动。
水的温度在上升,面上看起来平静如常,随着时间的增长,总会呈现出不为人知的那一面。
心是烫的,空气是凉的。
长久的冷寂,没有冷眼也没有软语,空气在滞留,同样也在他的喉管滞留。
热水掺杂进冷水,沸腾态被强行压回去。
我是不是做过了?
正在他思索之际。
下一刻,拔凉的手背再度贴近,指根的骨头不可避免地和谢卿辞的额头接触。光滑的触感在大面积摩梭,和发肤间的炽热两相交缠。
华清疏再度俯身,挑上他的面皮细细端详,食指上的茧顺着下颚游走。
大拇指连同食指侧处一同捻了又捻,专注又认真。
她会看病,疑难杂症略通一些。
二人再度贴得很近,不同于宵禁那次。
谢卿辞看得其实并不仔细,更多感受到的是那种冲击感。
像是神游天际,慈悲心起下山庇护众生,可她的慈悲太过平等。
鸟兽虫鱼,男女老少。
平分而来的情真意切也会被稀释到极为公平的程度。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这次不同。
长久。
长长久久的凝视。
朦胧光线下,人的视线会被更为明晰的事物吸引走。
他的呼吸不自主放轻。
下雨天在檐下摆上数座鼓,听雨声敲打鼓面。
情曲相和,又觉得自己没有达到两心相知的程度。
是一种极易恼羞成怒的境况。
心不静,也不认为自己有异,就会嫌鼓声烦闷,可又舍不得让它闭嘴。
思来想去,那便不如撤去几座。
如何。
发现效果奇佳。
颇有种掩耳盗铃之美感。
谢卿辞闭上双眼,于一片黑暗中感知华清疏触动的手指。
还会掐起皮肉打磨。
庸医得出结论——
没有病。
酒气过重。
睡一觉就会痊愈。
诊断结果也是奇佳。
别样的奇佳。
华清疏得出结论后毫不犹豫抽身离去。
阴翳从上方撤退,青草香由浓变淡。
怅然若失。
他看着华清疏在自己面前立身,自己的手腕处还残留斯人手中残香。
他姗姗,顶着薄红的脸。
“无妨,下次饮酒把握好,”华清疏瞳子淡然,负手,想着那便一次性嘱咐好,“过几日准备准备,我们下山历练。”
“只有师尊和我吗?”
谢卿辞声音暗哑,像吞了沙,咀嚼之后还有残余的砂石滚动,在喉咙的内侧里,是磨后粗糙的血红。
负心之人该吞针。
那他还应该吞什么?
听到华清疏回答时,长睫抖动,又遮住下眼睑上的那层青影。
“还有漱玉。”
按照惯例确实是带着徒弟去,但他们情况特殊。
“好,”他应道,皮肤在灼烧,“都听师尊的。”
蝉鸣渐消,足履平地。
夜晚的宁静很不一样,多得是发不出声的爬虫怪鸟。
“早些睡。”
华清疏再度款步,脚掌和木板贴合得纹丝不漏。
离去之时,门被带上。
衣带的刮擦声,行走的步履声都被逐渐隔离在门外。
谢卿辞仍然支着上半身,斜斜倚靠。
半副青丝倾斜,挡住大半张脸。
额间血痕浮现,红色慢慢晕染,也越发引人注目。
骨架尤佳,撑出少年优越的身形。清显而略含忧伤的面容,正裸露在如水平静般的月光之下。
飞鸟掠过,从窗外扑棱翅膀,平白无故又惹起一番躁动。
谢卿辞脸微侧着,顺着鼻翼向下,清秀轮廓之下仍是一片春光。
眼中是一片盎然,落在何处都会焕发炯炯生机。哪怕是一棵苦老干死的残树,哪怕是一条再无润泽的干涸湖床。
可他面对的从来不是丧失的活力。
而是一片花绿世界。
狭长的眸子再度动动,从掩开的门缝中望去。
外面用上了一瓶好墨,来掩饰自己的行径。
黑夜很漫长,似乎听着彼此跃动的心跳声才能安然入睡。
他今夜呢?
那便永无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