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山风呼啸,林间的影子摇曳,竹节咯哒咯哒直响。
文鸦九缩在被子里,她听到了。窗外有怪声,似重物拖行,又伴随动物嘶哑的哈气声,时远时近,正绕着竹屋徘徊。
她揪紧被角,心中默念不过是夜行动物,却难以忽视那声音透出的黏滑感。
“别自己吓自己,”手里的布料皱得不成样子,她小声嘀咕,“小动物而已。”
突然,远处一声哨响,紧接着那怪声变得急促,簌簌几下便往哨声的方向移动,听起来还不止一道。鸦九的心跳顷刻间加速。她捂紧嘴巴,直到外边没了动静,卷起被褥就奔向袁青霜的屋子。
“袁青霜,开门,”她拍打木门,声音里带着哭腔,“外头有古怪,好、好可怕!”
门吱呀一声打开,少年披着外衣,占据了仅一人宽的门缝。他皱眉上下扫视来人,没看出什么异样,没好气地道:“滚回去。”
“别呀,真有怪物,”少女抱紧被褥往屋内挤,硬生生挤开门扉,几乎钻入他的怀中,“好汉收留我一晚吧,求求了。”
冷不丁被她推得身形摇晃,少年在慌乱间撑住门框,提起她的后衣领,恼道:“知不知羞,好歹顾着点男女大防。”
话音还未落下,他将来人拎至门外。眼看木门就要关上,对方眼疾手快塞了被子过来,袁青霜猝不及防让柔软织物糊了一脸,眨眼便猛地拽走被褥,门砰地合上。
门外,文鸦九站在夜风中眨巴眼睛,干巴巴地哭号:“大哥,小女子活下去都成问题,哪顾得上什么男女大防。您就大人有大量,行行好收留我吧。”
话还未说完,门缝里递出一件外衣,伴着少年冷淡的话音:“穿上,别冻死在门口,晦气。”
接过衣服,鸦九心中一喜,连忙七手八脚地套在身上。说是冻,其实两人心里门清。时近入夏,哪还会着凉,套件外衣只是男女有别罢了。
房中灯烛点燃,少年手肘支在桌边,额角轻抵手背,皮肤下的血管突突直跳。
那怪声他也听到了,哪有她说得那么可怕,想不明白怎么会有如此怕死之人。
眼角余光扫到那人笨拙穿衣的身影,袁青霜啧了一声,起身去熄灭烛火,房间顿时陷入黑暗。
门外的鸦九动作一顿,穿衣的速度不由加快几分,生怕这位“好心”的白切黑反悔,再将自己留在外边。
黑暗中,少女一个闪身爬上床榻。
“你睡外侧,”她扯过被子将自己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万一出事方便你出手。”
话是这么说,站着的人却是充耳不闻。
“起来。”袁青霜抱臂站在床边,冷着脸扣住她的手臂往床下拽,还未用力就拉偏移了些。
感受到危机,文鸦九反抱住他的小臂,仰起头来近乎哀求道:“算我求你了,我真的怕。”
平日里总带几分狡黠的眼睛此刻水汽氤氲,倒真是吓得不轻。
稍一对上这么一双眉眼,袁青霜败下阵来,合拢外衣躺下,背对里边的人。
今夜听屋外那番闹腾,神农谷恐怕已非乐土。他对着房门侧躺,闭上眼睛,感情身后这人拿他当侍卫使唤。
月藏在云后,夜静悄悄的。
窗幔无声垂落,文鸦九看着少年的后脑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忽然,他开口问道:“这世上是否有起死回生之术?”
“起死回生?怎么可能。”她直言心中想法。
果然听到少年轻笑:“是啊,怎么可能。”
可偏就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听他这一发问,鸦九以为被他发现端倪,连忙打岔:“你是不是看到两个人的长相完全一样,但行为差异很大。”
“没准这两人是孪生姊妹,或者兄弟?”她尬笑两声缓解氛围,却遭到少年嘲笑。
“但愿,”袁青霜收拢被角,毫不客气地道,“赶紧睡吧,今夜有我守着,再睡不踏实,明日有你好果子吃。”
闻言,鸦九一阵无语,这玩意儿又不是她想踏实就能踏实。
*
不同于以往梦境,这次伸手不见五指,过了一会儿,嘈杂人声入耳,具体的话声逐渐清晰。
眼前明亮起来——
“明日比武,附近就是云台寺,师兄是否求一只签,”白衣少年的嗓音轻快活泼,“听说很灵验,时下也受欢迎。”
“那种东西有何可信,花时间挤进去,不如多读几页剑谱。”另一名玄衣少年怀抱一柄长剑,双臂交叠,俨然无心玩闹。
身侧矮了半个头的人笑道:“师兄你啊,鲜少同年龄相仿的人相处,就当陪我进去走一遭吧,看看同岁之间兴玩些什么玩意儿。”
语毕,他拉过被他称为师兄的少年,随人流跨过门槛。
寺内香烟缭绕,钟声悠扬。
信众在佛前虔诚祈祷,求签的人签筒在手。白衣少年摇晃两下,竹签掉落,他弯腰捡起一根,递给玄衣少年,笑道:“师兄,你的。”
“好似是说命中注定的机缘就在云台寺附近。”他兴奋地解释,眸光一瞬不移紧盯着签文。
然而对方只是接过签子,稍稍掠过上面的字,面无表情地应了句:“哦。”
两人正琢磨得出神,身后突然一阵喧哗。
循着声音源头望去,一名少女正与寺中僧人争执,她身着橘绿襦裙,长鞭直指身前拦路的僧侣。
“叫住持出来,”鞭子施展开,在空中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少女的一双小鹿眼瞪得滚圆,满是怒意,“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僧人双手合十,面带慈悲:“施主,本寺今日有贵客到访,不便迎客,还望见谅。”
“什么贵客,本小姐偏要进去!”她再挥鞭子,卷起的树枝划过玄衣少年的脸庞,留下一道细细的红痕。少年吃痛皱眉,目光冷了下来。
“你这女子,怎的如此蛮横无理。”白衣少年挡在师兄身前,怒目而视。
少女瞟他一眼,旋即斜勾唇角:“哪来的乡野村夫,敢跟本小姐这么说话,也不去外头打听你姑奶奶的名号,吓不死你!”
话音还未落下,玄衣少年已经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夺她手里的武器。少女见状手腕一抖,长鞭如灵蛇蹿出,直取对方门面。两人登时打得不可开交。
混乱中,有一装扮不凡的侍女绕至白衣少年身侧,小声道:“小公子,我家贵人有请。”
正要拒绝,侍女不由分说地侧开身子。拐角处的炼丹炉不再受遮挡,一同出现的还有喜着紫衣裙的长鱼偲。
香烟袅袅,她朝小少年勾了勾手,作口形说道:“过来。”
忽然间烟雾消散,周遭景象如同水墨晕开,天地间唯独少年的脸庞瞧得真切。
那是一张瘦削但皮相乖巧的脸,嘴角一点黑痣,极好分辨,和大牛的长相别无二致。
*
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文鸦九恹恹睁眼。
云台寺,原身和袁青霜结仇的开端,原书也没提及袁青霜有个师弟,还和大牛长得一模一样。
难怪睡前他问起死回生之术,原来是怀疑师弟死而复生。
有了这些猜测,她在心中暗自嘀咕,伸手摸了摸身旁,只触及温凉被褥。身边的人不知何时离开,但看温度不是很久。
她坐起身,微弱火光自门外透入,隐约照亮室内一角。鸦九披衣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前,外边的人正说着话。
“还说此事与你无关。”
熟悉的嗓音透出几分寒意。
“袁兄弟冷静,孟某只是发现哨声能控制那些东西,并不知诗冕姑娘何时失踪。”孟沉珂的言语之间带着无奈,极力解释着什么。
失踪?
[小八,听到了吗?诗冕出事了]
【是的,主线剧情之一,宿主放心走剧情就好】
[这种重要的信息,就不能早点告知]
【女主失踪间接助推男二入魔,之后的剧情才与宿主有关,为防止宿主干扰主线剧情,小八总不能提前剧透】
【好了,现在推开房门就能进入剧情】
【请宿主记住,我们的口号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甫一开门,风夹杂潮湿雾气扑面而来。袁青霜的背影在朦胧中显得格外孤寂。他背对着门,持剑直指不远处的孟沉珂,头也不回地道:“回去,谁让你出来。”
“快把剑放下,”她上前一步,“孟前辈不可能是坏人。”
话还未说完,就被袁青霜打断:“回去。”
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他的态度冰冷,劝解的话语激不起任何波澜。
“袁玙,当下找到诗冕姐姐更重要。”哪怕少年的侧脸线条紧绷,她也未做退缩。
“那更该问他,他知道师父在哪!”话刚说完,他提剑刺向孟沉珂却被对方展扇挡下。
泛黑的血管逐渐蔓延至脖颈,鸦九在后头瞧出不对,在他使出一掌的时候猛地拦住,但不想招式变动之下正正挡在孟沉珂身前,结实地挨了这一招。
好痛。
没有更多的想法,失去意识之前喉间涌上温热液体,眼前便黑了下去。
*
眼前的少女摇摇欲坠,袁青霜将她揽入怀中,孟沉珂收起扇子,一脸愕然地看着这一幕。
“你……”他直视少年已经蔓延至下颚的乌青血管,之前虽猜出个八分大概,但此刻亲眼所见,还是不敢相信。
“无须你多管,”少年横抱起少女,不顾嘴角溢出黑血,转身便往屋内走去,“敢让外人知晓,休怪我不客气。”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孟沉珂的眉头皱得更紧。
七煞决,需修炼者引煞气入体,融合七次便可告成。除此之外还需修炼者本身的意志足够强大,否则稍有不慎便丧失理智。
先前确实瞧出袁青霜与邪门歪道勾连,但细究不出个所以然。本以为是他修习的邪功较为偏门,难以让旁人瞧出门道,可方才看他的模样,正是古籍记载的七煞决,而且将近练成。
孟沉珂在心中暗自思量,世间邪术如此之多,唯独七煞决稍不注意便会走火入魔,这人究竟有何执念,竟甘愿冒如此大的风险。
*
好痛。
似有铁锤敲砸四肢,浑身瘫软无力,胸口钝痛尤为明显。
意识昏昏沉沉,先前梦到的往事走马灯般闪过,最终定格下来。
文鸦九费力睁开眼睛,一道白光占据视野,片刻之后视线清晰起来——
佛殿之中,高至屋顶的炼丹炉刻满繁复符文,白衣少年直立于佛像之前。
“徐子元,”身着紫裙的长鱼偲背手在身后,从侧边倾身凑到少年跟前,“不对,该叫你妖魔之子?”
听闻此话,少年藏在袖子里的手攥成一团。
“已经按你说的将他带入寺中,还想如何?”
“我要的东西呢,”少女瞥他一眼,慵懒地摊开手,“拿来。”
见徐子元迟迟未有动作,她靠近他,继续道:“怎么,不愿?不愿的话我现在就和外面那位说道,他的师弟徐子元,七岁从尸山血海里爬出,那些人——”
话说到这里故意停顿,少年收紧手指,身旁的少女嬉笑开口:“那些人——全被七岁的你所杀。”
“整整三百七十二条人命。”
*
“鸦九,睁眼,”平静但略带关心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睁开眼,看看我。”
冰凉手掌捧起她的脸,紧接着温热又苦涩的药汁淌入口中,一时未能咽下,呛了一口。
她靠在少年怀中,一边咳嗽一边抓住手边能抓的东西,褐色药汁混着鲜血弄脏了他的前襟。
好不容易聚焦视线,一张苍白的面庞映入眼帘,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身影,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袁青霜……疼,”鸦九的声音细弱,像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以后下手能不能轻些。”
她的手无意识抓紧他的衣袖,指尖微微颤抖,是疼痛与恐惧交织的表现。
饶是如此,她还是拿出百毒丹,举起来还未说话,便又昏了过去。
明亮烛光下,少年抿紧唇,一动不动地盯着怀里的女孩。
为何她和师父一样,百般维护那伪面之人,那人究竟有什么好,竟值得她这般舍命相护。
不行,不能再继续,无论是师父还是她,尤其是怀里这人,只能与他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