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这话说得神秘兮兮的,尉迟芸昇自然不会相信什么神鬼莫测的传闻,打断:“听说过会上树的狐狸吗?”
周立愣了愣:“我知道猫会上树,这狐狸······只要爪子够坚硬,应该也能顺着树干爬上去吧。”他挠了挠头,不知道尉迟校尉问这个做什么。
“是啊——”
尉迟芸昇弯腰,捡起锁链的另一头,上面是凝固的血痕。说明,这里刚才必然出现过第二个人。
看痕迹也知道刚才混战的激烈程度。
她手上带了护套,却也被勒得通红,手心处甚至红到发紫。
不知是哪里来的雪里狐,脚底够滑,溜得也够快,只不过——
“爪子确实够硬。”
·
黑暗逐渐吞噬薛长平的视野,寒意如蛇般钻入她的衣领,直透骨髓。
她的右手早已失去知觉,左手虚弱地托着仍在淌血的胳膊。袖口被鲜红浸透,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在白雪上妖娆绽放。
她狠狠踢散那抹红,踉跄前行,脚步凌乱。药,她还差一点药……现在,不能倒下。
视线虽然变得模糊,薛长平还是眼尖地捕捉到前方有一棵大树,便摇摇晃晃地朝它走去。
忽然,一阵轻微的踩雪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感觉到危险,薛长平想要回头,但冰冷的刀锋先一步抵在她的喉前。
“这里是哪里?”
身后传来低沉的男声,带着一丝虚弱,却不失威胁。弯刀贴着她的肌肤,并未切入要害,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薛长平却对这突如其来的危险渐渐麻木了。她在脑中飞速盘算着,目光不禁落在左手撑着的粗棍上。若她能用力挥出,一击,足以让背后这虚弱的男人失去反抗之力。
可惜,她的左臂不停轻颤,完全抬不起来。
尉迟绛睿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
他在林中兜了许久,听到大部队的马蹄声,明明循声而去,却没想到越走越远。
小时候他娘说把他丢在家门口的转拐处,他都找不着回家的路,还以为是打趣,现在看来倒是真言不虚。方向感这玩意儿真是要命。
可这也不完全怪他,谁叫他倒霉催的偏偏被选进他阿姐的先遣队里。未免引起尉迟芸昇的注意,他特意引开几个刺客,结果半路上那些人没了踪影,害得他在树林里兜圈子。
好不容易遇上个人,对方却身着乌汗的服饰,尉迟绛睿不敢掉以轻心。
话音未落,尉迟绛睿面前的身影竟毫无预兆地直撞上刀锋!
他吓得猛地丢开弯刀,慌乱叫道:“喂喂喂!我没想杀你啊!我只是想问个路……”
“太元……的兵?救——我……”倒在地上的薛长平唇色苍白,声音虚弱,隐约瞧见高大的身影穿着太元军服。
“没错——”尉迟绛睿见她伤势惨重,惊讶问道:“你不是乌汗人?怎么受的伤?”
“我被……乌汗人掳去,逼着给他们采药。刚才在山上遇到野狼,被咬伤了手。”
“伤得严重吗?我这儿有金创药,治外伤特别灵。”尉迟绛睿说着,急忙两手在腰间摸索,却摸了个空。“咦?明明放荷包里了,怎么不见了?难道是我忘带了?”
他埋头翻找着,完全没察觉到薛长平正暗自打量他。
太元士兵此时出现在这里,说明大军离这里也不远了——难道刚刚那群人就是太元军?
而眼前这人如此轻信她的话,头脑简单,给她找药的神态也不似作伪,看来心地不坏。
薛长平心里有了打算,虚弱道:“不必……你只需帮我送回城,我自有办法。”
不等尉迟绛睿回应,林中忽然传来一阵阵呼喊声,声音由远及近,渐渐清晰,隐约听见有人在喊:“薛姑娘——”
尉迟绛睿立刻警觉起来,看向倒在地上的薛长平:“他们在找你?”
薛长平神色无异,微微点头:“他们怕我逃跑,去向太元军通风报信。”
见尉迟绛睿已摆出一副准备战斗的架势,薛长平无奈道:“他们人多,你一个人对付不了的。现在跑也来不及,弄不好我们俩都得死。”
她目光一转,低声催促:“快,把衣服盔甲都脱了,只留一件单衣,然后背我起来——”
尉迟绛睿愣在原地,结结巴巴地重复:“脱、脱衣服?”
可怜没出过远门的纯情少年,这生命危急的关头脑海里第一个蹦出来的竟是合不合礼法。
闻言他脑中顿时一片混乱:这是不是不太合适?这里是野外,他脱了盔甲,岂不是要受冻?不对,关键是,他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怎么能当着姑娘的面脱衣服!万一传出去,成何体统?若是换了别人敢在姑娘面前这样,他非得狠狠教训那浪荡子不可——
就在尉迟绛睿迟疑不决时,呼喊声越来越近,眼看搜寻的人就要出现。
薛长平见他耳根子底下突然红了,登时也无语了片刻。
夏天热的时候,边塞上男人许多都打赤膊,那白花花的身体她可没少见过,不就脱个衣服,什么大不了的事,又没让他脱光,他竟然还扭捏上了?
薛长平看不下去了,踢过去一脚,结果拉扯到自己身上的伤,疼的龇牙骂道:“又不是让你全脱了,扭捏个什么劲?想活命吗?快脱!脱了衣服埋雪里,等会儿我说什么,你都别出声,也别作反应,装作个哑巴!”
“薛姑娘——薛——”
带头的是努斯。
天色将晚,薛长平迟迟未归,麦苏木担心她独自在山上遇险,特意叫努斯带人出城寻找。
人是找到了,但情况不容乐观。
薛长平背着一个药袋,里面装满了草药,脸色却苍白如纸,右手仍在流血。莫非是遇到了狼群袭击,还是在山上不慎摔伤?
而且,她身边多出的一个人是打哪来的?
那男人看上去十分怪异,寒冬腊月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衫,头发凌乱,沾满了雪花,背着薛长平时双腿颤抖,整个人看起来虚弱不堪,仿佛随时会倒下。
努斯见薛长平如此狼狈,连忙上前关切问道:“薛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摔伤了吗?”
薛长平虚弱地摇了摇头:“山上遇到野狼,我好不容易爬到树上才逃过一劫。”
努斯的目光落在低头不语的尉迟绛睿身上,眼神中带着几分疑惑:“这人是——”
“我也不认识。”薛长平喘了口气,继续道,“下山时遇到的。他一个人坐在雪地里,好像是不会说话。而且……”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挤挤眼:“这里,似乎有点问题。你看他身上穿的衣服,料子不错,估计是被家人抛弃在这儿的。人不坏,我昏倒时,是他救了我。”
“咱们能带他一起回城吗?”
闻言,努斯神情有些为难,皱眉道:“眼下局势紧张,说不定——”努斯瞥了眼尉迟绛睿,“是太元派了探子伪装打探。首领已经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渃水城。”
薛长平点头表示理解,想了想:“那你就把今天的情况如实禀报给你们首领吧。这人不过是个痴儿,又是个哑巴,对我们没什么威胁。到时候让他跟着我,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说罢,她用口型无声地向努斯示意:如果他真是探子,正好拿来审讯。
尉迟绛睿完全不知道薛长平此时说的是什么,也不清楚眼下的状况究竟怎样。
更不知道,他现在这条小命,竟全凭薛长平那巧舌如簧的几句话做主了去。
努斯眼中的怀疑似乎渐渐消散,但手中刀柄无意间轻弹而出,眼看就要砸向尉迟绛睿的头。
薛长平立感身下的尉迟绛睿在听到刀鸣时脊背一紧。她当机立断,巧劲一踢,正中尉迟绛睿的小腿穴位。尉迟绛睿左腿顿时抽筋,剧痛之下差点叫出声,但心中还记得薛长平之前叮嘱他不要发声,便强忍着,闷头扑进雪地里,浑身抽搐起来。
为了不露破绽,他还紧紧抱住头,生怕自己演得不像。
薛长平也随之狠狠摔了下去,一头扎进了雪地里,她特意大叫了一声,仿佛摔得极严重。
努斯原本只是想试探一下那人的反应,没料到会闹成这样,连忙收回刀柄,扶起薛长平。见她手上的血还在流,而刚才那男子的反应也不像有假,疑虑这才消散,便吩咐手下:“先把薛姑娘抬回去。”
回到城里,努斯将薛长平送回麦苏木那里,便又匆匆被叫走了。
薛长平将采来的药草递给麦苏木,让她先为霍灵山配药,不必担心自己,随即取来伤药和纱布,开始处理自己手上的伤口。
麦苏木见薛长平又带回一个陌生人,倒也不感到惊讶,随手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递给尉迟绛睿,让他换上。
尉迟绛睿换好衣服走出来,一抬头,眼前的情景却让他脚步一顿。
只见薛长平坐在一张病床上,右臂和光洁的肩膀暴露在外,正低头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