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海学城。

在攮戏场上大获全胜，令月灼觉得身心舒畅，胃口大开。她午膳在食堂饱食一顿大鱼大虾，悠然踱回自己寝楼，打算换套衣裳参加下午的出师大考。

下午未时，炼文学院的政军史学坊将进行今年出师季的第一场大考，这也是月灼为自己选的第一场大考。炼文是月灼最头疼的领域，但政军史学坊又与她擅长的军武沾一点边，月灼觉得这非常完美——既上手就挑战最难的领域，又不至于毫无把握，一旦赢了就能收获巨量信心，输了也是敢于挑战虽败犹荣，说出去也不丢人。

月灼吃饱喝足，对下午的大考信心满满。她从小对历史上各个名将的故事十分痴迷，能把她们的生平战役指战风格惯使武器倒背如流。

何况她昨晚还临时抱佛脚，挑灯夜读到三更半夜，此刻虽然眼下乌青，底气还是十足的。

月灼走回自己寝房，脱下灰麻练功袍，简单冲洗收拾妥当，挑了件靛青混麻长衫套上。

若是翻开细看，这件靛青长衫可是暗藏玄机，它内衬是月白色，上面写满了鬼画符一般的字迹——昨夜月灼挑灯夜读，大半时间都花在了这件长衫内衬上。

倒不是她想打小抄，政军史大考是开卷，她就是把书卷全带去照着念也不是不行。她之所以这么干，一方面是用手抄写比单纯的读背更容易记住，另一方面既然反正要抄写那还不如写在衣服上，穿在身上让月灼有一种自己满腹诗书的错觉。

就这样，月灼穿上洋洋洒洒写了上万字的长衫，系上衣带，脚步轻快地离开寝房，向炼文学院的学楼走去。

待她走进炼文院军事史学坊所在的学堂时，里面已经坐了十几个人，她惊讶地发现，坐在正中的主考官竟然是炼文学院的院长裴默。

裴默院长个子很高，比月灼还高一个头。她身形瘦削，眉眼深邃，远远望去端的是如芝兰玉树一般。

学城徒女们无人不知，裴默院长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与人交流想法，俗称辩论，并陶醉于自己滔滔不绝的雌辩中，甚至可以忘记吃饭睡觉。

但一旦辩论辩急眼了，这张原本风流倜傥的脸就会变得像一只愤怒的猫头鹰，小尖嘴仿佛淬了毒似的噗噗扎人。

月灼自己看字就困，听故事还凑合，在学城十年费劲巴拉算是把字认全了。春八娘奔七十的人了，至今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因此，在月灼和她师妇春八娘这师徒俩心里，裴默院长是她们十分向往的人物。月灼不知道一个人怎么可以拥有如此多的知识、又能如此自在从容地调用它们。她很羡慕裴默院长引经据典、出口成章的那个潇洒劲儿，好像神话里的辩才天女下凡。

辩才天女今天也很潇洒不羁，一身深青色长衫，手拿一把折扇，其上画着几枝君女之花薰华草，显出几分文士风骨。

前来应考的学女们依次坐到裴默院长桌前，回答几位考官的提问。

前面的考生陆续起身，约莫三刻钟后，轮到了月灼。

月灼足不沾地，在空中几个旋身，径自从自己的座位上一跃而至裴默院长的桌前。

裴默院长笑道：“轻功不错。”她的声线低沉悦耳，如同流水击石般沉郁顿挫。

月灼抱拳行礼：“小徒乃军武学院军将学坊嬴月灼，前来应考政军史大考。”

“好，”裴默院长翩然展开纸扇，随即问道：“敢问凰族四大名将是？”

裴默院长简直是在喂饭，月灼一秒都不带犹豫地答道：“熊延鼎，唐握瑜，嬴驰嫖，芈昶庚。”

“丝毫不错。”裴默院长颌首，“那么，请你简述凰族历史上的八次凰蛟之战。”

月灼一怔。这个题目虽然正中她下怀，是她在炼文方面最擅长的部分，但是尽管她对很多名将的小故事烂熟于心、倒背如流，却记得七零八落，从来没有完整地前后梳理过。说书讲故事她会，简述她可心里没底。

“容我想想哈！”月灼大脑飞速转动，“第一次凰蛟大战，发生在两千年前。”

她定了定心，第一次凰蛟大战的故事她昨晚抄了好多遍，记得还是很牢的。

“当时凰族已经在神恩河两岸平静幸福地生活了十几万年，根本不知军队和战争为何物。所以在蛟族的突然出现、突然侵略下，北岸的凰族不堪一击，迅速溃败。当时很多北岸凰族人逃到了南岸，从那以后神恩河北岸成了蛟族人的地盘。”

这段历史月灼清清楚楚地记得她抄在了长衫的咯吱窝处，所以记得分外牢固。

“第二次大战其实算是蛟族内斗。蛟族在北岸建立起了朔朝，以鬼发天尊和姜妤神尊为统治者——她们是一对母男。母亲的权柄高于男儿。母亲作为大后，可以选择哪个男儿当大王。后权可以继承，王权不可继承，只能由大后指定。朔朝延续了五百多年后，一个叫姜戴的男儿弑母夺权，推翻朔朝建立起了戴朝。”

“朔朝早期名将妇妌杀手锏是蛟龙摆尾，她擅使一对六棱刺，征战风格非常稳健。”月灼起身飞旋，跟着做了一个蛟龙摆尾的招式，看到周围学女神情，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正在跑题，连忙落回地面，简短地总结了一下，“这就是第二次大战。虽然是蛟族内斗，但和凰族也有很大关系，因为对第三次凰蛟大战有很大的影响。”

裴默院长点了点头，颇有兴味地望着月灼。

“姜戴弑母夺权、推翻朔朝、自建戴朝以后，过了两百多年，自己也被人推翻了。华历1300年，凰族将军熊延鼎联合娜汝族将军娼骋攻破戴朝都城，将其改名为朝华城，戴朝统治至此终结。这就是第三次凰蛟大战，也是凰族第一次大获全胜的战役。”月灼的语调昂扬起来。

她很想向大家介绍一下熊延鼎将军和娼骋将军的战术风格有何异同，但为了防止再次跑题她还是憋了回去。

“这次大胜之后，戴朝王室仓皇东逃，凰族和娜汝族夺回了大量神恩河北岸的城池，建起了几十个大小邦国。其中最庞大最繁盛的是朝华、良勺、春身三国。”

这一段她甚至昨晚抄都没抄，因为记得太熟了，这是凰族难得的扬眉吐气的战绩，早就刻进了月灼心里。

裴默院长合上折扇，看向月灼：“你说上次蛟族的内斗对这次大战有影响，具体是有什么影响？”

月灼挠头：“这个嘛——朝华国以凰族为主体，良勺国以娜汝族为主体，而春身国的首任大后是朔朝姜妤后裔周惠丽。这就是第二次大战遗留下的最大影响——朔朝被推翻的母亲十分愤怒，在戴朝期间一直密谋收拾这个男儿叛变建立起的王朝，她们的后裔在凰族和娜汝族的联合中起到了重要的牵线搭桥的作用。所以周惠丽作为她们这支力量的代表，才能分得春身国的土地。”

“因为蛟族的内斗，所以在第三次凰蛟大战中，原本属于蛟族的姜妤后裔，站在了凰族人这一边？”裴默院长问道。

“没错。”

裴默院长颌首：“好，你继续。”

“第四次凰蛟大战在几百年后，是蛟族的一个部落首领公孙谢攻打春身国，春身国主将崔咨娆迎战，然而不敌。那场战事旷日持久，最终春身国大后周倩宜自降身份为王后，奉公孙谢为夫君，公孙谢成了春身国国王。从此原本由凰族建国的春身国被蛟族掌控，只有大王，没有大后。”

这段历史抄在了长衫的后背处，月灼还依稀记得其上的字迹排列。

“第五次凰蛟大战，春身国的公孙国王攻打良勺国，良勺主将唐握瑜迎战，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狼狈地滚了回去。”月灼还是没忍住，边说着手脚边比划了一套唐握瑜的经典招式凰鸣九天。

再之后就都是些让人高兴不起来的历史了，月灼把它们都抄在了长衫下摆上。

“第六次凰蛟大战，春身国国王赵直攻破朝华国，朝华主将蒋昭维战死。随后赵直南渡神恩河攻打临湘城，临湘驻城军嬴家军主将嬴驰嫖战死，但她死战守住了城门，临湘城未被赵直攻破。”月灼顿了顿，“赵直再次回到北岸攻破良勺国，良勺主将唐握瑜战死。那之后，赵直自建大鄢王朝。”

唐握瑜将军的成名绝技是鹰形十二形，嬴驰嫖将军的经典绝杀是武罗九式。两位将军作战风格都是大开大阖，刚勇猛毅。月灼在心中重温了一遍两位将军的招式。

“赵直之所以战力突然猛增，是因为它有了一只战争之兽朱厌。但是朱厌死前噬主。大鄢建朝十五年后，赵直被朱厌反噬身亡。曾经的良勺国军第二副将芈昶庚率军清剿大鄢残军，这就是第七次凰蛟大战。芈昶庚将军最终与大鄢残军同归于尽。”月灼继续说道。

“第八次凰蛟大战，是一场男将军之战。芈昶庚的男儿芈季继承了她的军队，和雍门方止争夺王位。最终芈季战死，雍门方止建立起大川王朝，成了今日的大川皇帝。”

今时今刻，在神恩河南岸凰族纪年中是华历1875年，而在神恩河北岸蛟族纪年中是大川十一年。

月灼一口气讲完横跨两千年的八次大战，恍然有了点横穿天地逆旅、回首光阴过客的感慨，恨不得拿把折扇来给自己摇一摇，好扇走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难怪文人墨客都喜欢带把折扇呢。

裴默院长没有再打断，直到月灼结束讲述，她才击掌道：“非常流畅的讲述，我认为你对军事史的重要节点掌握得颇为全面。”她笑了笑，“你非常漂亮地通过了军事史学坊的出师大考。”

“真的？”月灼瞬间大喜，凌空翻了个跟头，“我就知道我是个天才！”

昨晚挑灯夜读没有白费，她的策略果然十分完美。

月灼行礼告辞，美滋滋地踱步出去，盘算着接下来的挑战计划。

下一场是军武，再下一场是观物。而且今天出师大捷，说不定她还能多挑战两门，创个三十二门的纪录。

月灼人还没走出学坊，听到身后裴默院长的声音：“后面的孩子抓点紧啊，大考过两天就结束了。”

“什么？”月灼笑容凝固在脸上，她停下脚步，“过两天就结束了？”

裴默院长心情颇好地向学女们说道：“今年的出师大考会提前结束，大家也可以提前放假。”

满室欢呼，只有月灼大惊失色：“啊？！不让考了？”

裴默院长说道：“不是不让考，是等迁完校以后再考。”

“迁校？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迁校？我可是准备了好久，要偷偷考过三十门惊艳所有人。我要把我的名字写进万海学城校史里——虽然根本没那种东西。这是我扬名立万的第一步，怎么能说不考就不考了呢！”

月灼整张脸都急红了：“迁校要迁去哪？就不能晚点迁吗？等出师大考结束再迁啊！”

裴默院长爱莫能助：“我也不知道。”

月灼一拍大腿：“我师妇肯定知道。不行，我要去找师妇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