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温和前首席一样寡淡，前首席总是睁着一双明亮的蓝眸，显得有些木讷。与人说话，总是轻声细语，显然他不太会笑，只有真正觉得好笑的时候才会勾一勾唇，看上去很幼稚，毫无成府，没见过他的人，以为传说中的“熹光骑士”光芒万丈，像太阳一样，他们对熹光阁下毫不吝啬各种夸赞，说什么“天之骄子”。事实上，前首席并不引人注目，甚至有些透明。

当年管委会夏谷先生收留了一大批域外的孤儿，像泽维尔、阿格莱娅、前首席都是极有天赋的，不过夏谷先生只认了泽维尔和阿格莱娅一子一女，对于前首席一直以学生相待。这一点令管委会众人费解了很多年，熹光无论是性格还是实力，在当时都远胜于泽维尔，但夏谷委员却更加疼爱泽维尔，对待熹光一向不冷不热。

科温则完全不同，科温会笑会发呆，会局促会窘迫，比熹光更像个活人，也更加受到夏谷委员的重视。

泽维尔思绪颠转间，手指无意识地轻扣桌面。会议室内人潮散尽，只剩下阿格莱娅、科温、泽维尔三个人。首席阁下这样的表现令两人以为还有事情没有交代，遂安静等待，见泽维尔一直没一开口，场面有些尴尬。

片刻，泽维尔摆脱思绪，适时地起身离开，打断了僵持局面。阿格莱娅早就明白了泽维尔在想什么，管委会培养一个长得如此像前首席的人来TFR，做他的副手，他肯定明白是什么意思。泽维尔这人脾气一向怪，也不知道会跟管委会闹出什么样的摩擦。

“科温，你今天刚来，很多地方都不熟悉，我带你四处转转。”阿格莱娅含笑道。

科温略微点了点头，望见阿格莱娅缠着厚纱布的上半张脸，他加快几步，时刻保持着与阿格莱娅并肩走，阿格莱娅似乎领会到了他的用意，轻笑道：“感谢小科温的好意，可惜我并不需要，我在TER待了二十六年，每条长廊需要走几步都烂熟于心。”

TFR的基地立在悬崖边上，背后是低矮的山丘和茂密的松树林。

整个基地一共五层，一层是会议室和域内监控总部，比缉查署设备齐全高端；二层是首席、特别顾问和F组成员的办公室以及独属于泽维尔的研究室——他一向善于利用咒枷炼制各种奇异的装备，譬如他的金丝边眼镜。域内中任意一个域民，生来就带着咒枷，人有美丑，咒枷也有不同，决行走在域内，咒枷是最基本的保证，一个域民失去了咒枷，就如同一个活人被扔进了狼窝，死路一条。

况且域内可比狼窝危险得多。

有咒枷也并不代表绝对安全，因此才会有人夺取其他人的咒枷，于是便有了“摘星阁”。毕竟多一道咒枷多一层保障。

三楼是S、T两组的办公室，TFR的餐厅和厨房也在这层。

四楼是卧室。

科温停在四楼楼梯口处，向里望去，花纹繁复的地毯，色彩浓烈的挂画，有些昏暗的吊灯。“前辈，请问我的卧室在哪里？”“上来吧。”阿格莱娅扶着楼梯旁的扶手，拾阶而上道。

“嗯？”科温有些疑惑，“这里不是四楼？”

阿格莱娅：“你以为你要住在四楼？你当然是住顶层x隔壁了，四楼是普通组员的卧室。”

科温歪了歪脑袋，问道：“我会不会打扰到首席阁下休息？况且我才是第一天来这里……”

阿格莱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很遗憾，不能，四楼没有空房了。更况且小科温你知道不知道你是管委会派给x的高级助手，按规定也是要住顶层的。”看见科温呆愣的目光，她复又打趣道：“我们管委会大法官不怎么自信啊。”

“那就不麻烦前辈了，我自己转转就好。”科温赧然道。

阿格莱娅点了点头，向二楼办公室走去。她算是TFR的顾问，一切大小事务，大到最近有什么任务需要处理，小到抽空去域外给TFR一群娇宝宝们带补给物资，都由她负责。当然，还要应付首席阁下额外派来的工作。

正在处理TFR资金问题，蓝文蔚推门而入：“我进来了啊，阿格莱娅，老大找你。”阿格莱娅：绝了，泽维尔果然是TFR娇宝宝中最娇气的一个，这会儿不知道又是什么事。

“知道了，你去问一下言攸星象仪的情况——资料找齐了？”

话还没说完，言攸一路狂奔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姐，星象仪有变化！”

“摘星阁？”

“对，南方。”

阿格莱娅沉吟道：“南方——柏树林？”

“嗯，大致位置确定下来了。”

“你跟我一起去找x，文蔚先回去休息，明天出发，你还要守着基地。”阿格莱娅向言攸道。

言攸和蓝文蔚同时点头。

下午五点，泽维尔照旧靠在他的长沙发上——自从前首席走后，域内每一天都漫长无趣。F组主要负责高级“摘星阁”的销毁工作，其它日常事务都是S组在负责，T组大多数时候都在域内四处巡逻，兼替缉查署打杂。

一旦工作结束就总要找些什么事来打发时间，比如俞疏月致力于跑马，沈默成天闷在藏书室里，蓝文蔚喜欢找小动物玩。

泽维尔没有什么爱好，他算是个例外。

有一年，TFR众人想夏谷收养他这一天作为他的生日，借此放松庆祝，却都不知道泽维尔喜欢什么。

那时TFR事务还很忙，域内并不安稳，基本保持在一个月进出五次摘星阁的频率，没什么时间来无聊。前首席逝后，TFR事物愈加繁忙，近几年才逐渐安定下来。

泽维尔用二十年的时间在思考前首席这个人，这是个他弄不懂的人。

门外阿格莱娅试探着敲了敲门。

“进来吧。”

“你找我干什么？”阿格莱娅面无表情道。

泽维尔瞟了一眼她身后的言攸，示意他先出去，言攸退出去，顺便带上了门。“也没什么，就是好奇……这一代战士对前首席阁下了解多少？”

阿格莱娅心中了然，果然是因为科温的事找她。她少时经常见到前首席，自然知道前首席与科温有多相像。只是泽维尔这家伙怎么开会前不问，现在又把她叫来耽误工作。阿格莱娅道：“科温和他哥被义父捡到的时候才五六岁，他未来会长什么样，谁又能猜到？况且谁知道前首席阁下小时候长什么样子？至于现在，大概只有管委会高层才见过前首席阁下。”

“管委会高层没有怀疑？”泽维尔嗤笑道，“也对，管委会早就自顾不暇了。”

阿格莱娅无奈地摇摇头，泽维尔近年与管委会矛盾越来越紧张了。当然，除了缉查署。

泽维尔忽然想到了什么，莞尔道：“我在想摘星阁与域内一直是割裂的状态，他自爆了，魂魄在结界里反复游走，找不见出口是不是就回去了呢？”阿格莱娅无情反驳道：“那样魂魄会被震碎，即使回到躯壳，也只能自发陷入沉睡。”

泽维尔不欲争辩，调转话题：“叫言攸进来吧。”

言攸试探性地把门开了一条缝：“首领找我？”说完才反应过来，讪讪道：“啊，碰巧，话说首领，您这儿隔音效果似乎不太好。”

泽维尔懒得理他：“什么事？”

“是这样的——”言攸正色道，“刚刚西南方又发现了一处‘摘星阁’。”“知道了，这个时候蓝文蔚还在守着星象仪吧？”泽维尔问道。

“是的。”

泽维尔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头枕着胳膊，躺倒下来，懒懒洋洋道：“别总让人家小姑娘守着，你一天精力那么旺盛，你守夜，让文蔚去休息吧。”阿格莱娅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蓝文蔚已经四十二岁了，你再叫一声‘小姑娘’试试？

言攸欲哭无泪：“老大！不是说说好我和蓝文蔚换班吗？怎么无缘无故压榨我休息时间？太过分了……”边说边重重地踏着步子离开泽维尔的卧室，即便人影消失在视线内，嘟囔声却仍旧不绝。

泽维尔按了按太阳穴。TFR这群人，真是二十年都没长大，不像管委会一个个都长了八百个心眼。

泽维尔正想，对阿格莱娅挥一挥手示意她离开，又想到她看不见，忽然有些郁闷：“快去休息，明天还要开会，至于围剿行动你自行决定去不去，我不干涉。”阿格莱娅还没等他说完便急匆匆离开，她可比维泽尔忙多了。

身边没有人，科温自行转了几圈，眼看着临近九点，他从楼梯踱到五楼上，尽量不惊到住在他对面的泽维尔。基地里除了TFR以外并没有什么其他人，差不多算是“管家”的阿格莱娅也没有出入别人休息室的癖好，因此没有什么锁门的必要。科温开了门，顺手把那枚闪着银光的小钥匙扔到门旁的一方小柜上，向里面望了望。

一间独立浴室，一个小客厅，一间卧室，中规中矩。

地毯，床帐，窗帘却都是雪白色的，在基地红棕色的装修风格中有些显眼。设施极其简陋，但卧室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画，有他曾经在书上见过的，域内以外的景色，还有花，很多花，全都是玫瑰花，有红有白。

仔细看看，会发现卧室里的一切布制品边边角角都绣着金色的，玫瑰样式的暗纹——如此带有主观意愿的装饰，可见这件休息室是专门为谁准备的。能住在泽维尔对面，可见主人身份的不凡，这样的人，除了阿格莱娅，科温想不出还有什么人选。不过这显然不是阿格莱娅的。

墙壁上有一处无端蒙着一层帐子，也不知道藏着些什么，科温本不是好奇心很强的人，但是此时他非常希望知道这里主人是谁，于是伸出指尖，试图将那白帐子撩开一点。腕间突然一紧，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捏住了他。科温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是泽维尔。

科温感到自己似乎是闯了祸，急忙道：“对不起首席阁下，我不应该乱动东西，我以为在我的卧室可以……”话还未说完，维泽尔一根手指抵住自己唇上，示意他噤声。科温愣了一秒，大着胆子瞥了一眼维泽尔的表情，他并未愤怒，而是一脸平静。“你当然可以动用卧室里的所有东西，只不过这是我的画作，是我占用了你的地方，该是我来道歉。”泽维尔说罢，取下白帐下的画框，背对着科温，似乎在有意遮掩这幅画。科温好奇之际，泽维尔已经抱着画离开了。科温恍然间反应过来，泽维尔居然给他道歉！那可是大了他二十岁的长辈，域内那一代的传奇！

临近十点钟，科温生活习惯一向很好，他按时上床，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见到幼年每天晚上睡前故事中的主角，怎能让人不兴奋、不雀跃？

他躺着翻了个身，企图逼迫自己睡着。很不巧这是个雨夜，域内的雨夜寒冷彻骨，气温愈降愈低，更难以入睡了。折腾了好久，意识才逐渐模糊，科温半睡半醒间觉得头有些疼，他缩紧了一些。即使和衣睡着还是冷，他努力把每一寸皮肤都藏在衣袖里，却左右还是不能完全睡着。

窗外一阵雷声忽然响过，他哆嗦一下，双手紧紧捂住双耳，如瀑长发绞的乱七八糟。雷声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眼眶有些发红，嗓子也干涩的厉害，慌乱之中，科温滚下床“咚”的一声。背后摔得生疼，他哽咽着，闷哼一声，撑着地板挣扎着要坐起来。

他略微抬起头，对上了泽维尔那双金眸。

科温一瞬间清醒过来，睁大眼睛看着维泽尔，呆愣两秒。维泽尔探了探科温的额头：“你发烧了。”他本以为科温不会情愿与别人有肢体接触，不了他好像烧的神志有些不清，一动不动地看着泽维尔。

泽维尔见他没反应，右手揽他肩膀，左手伸到他膝窝处，咬咬牙，一个用力把他抱了起来。刚站起来随即向后摔过去，坐到了床上。

……

他本以为科温好歹一个成年人，肯定不轻，遂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没想到科温轻得可怕，重心不稳才摔倒了。他皱了皱眉，道：“管委会有没有苛待你？”却看见科温此时居然睡着了，自是没有人回答他。他轻轻地圈了圈科温的腰：“是挺瘦的。”

泽维尔找了片退烧贴给科温贴上，又在柜子里翻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阿格莱娅之前从域外带来的感冒药早就过期了，于是只好用物理办法，往科温身上盖了足足有四床厚绸被子，逼的他睡梦中挤出些汗来。

管委会战士从小要接受极其严苛的训练，一天十六小时，暗无天日。每一位十六岁前，不得踏出管委会训练营半步，十八岁前，不得去往域外，科温是其中最为出色的一位。而泽维尔和阿格莱娅却是例外，他们少时曾在域外生活过三四年。因此，泽维尔对管委会的战士训练并没有直观的感受。

泽维尔看着沉睡中的科温，从小魔鬼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