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园的一处凉亭里听完始皇帝生前最后一年的故事,徐牧舟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竟能与一位古人面对面,听他说那些被史书给误载了的事情的真相。
“所以……”徐牧舟的表情称得上是瞠目结舌,“那块落在濮阳的带字的陨石……”
“是徐福刻的字,在仙石上写下祷文,算是与蓬莱仙界的约定,也就是现在所说的合同。”赵月关点头。
“那你杀附近的百姓……”
“昏官进谗,为了升官发财,或者保住位置,不惜污蔑无辜的百姓。”赵月关摇头。
“所以那首《仙真人诗》,也不是你为了巩固统治而赞颂自己,而是为了超度冤魂?”
“朕要给自己歌功颂德,为何让人唱一首描绘仙界的歌?那是用来给亡魂指路的。”
“那块玉璧,也根本就是徐福伪造的?”徐牧舟逐一询问着,也是为了整理自己的思绪,“派那乞丐拿着它说‘今年祖龙死’,是为了让你更相信一切都是天命,不可违抗?”
说到这一点,赵月关咯吱咯吱地咬起了牙:“那个老小儿,嘴里没句实话,手工活倒是了得。”
“记忆力也挺惊人的。”徐牧舟点评道,“八年过去了,一块玉璧的模样,他竟然还记得。”
“因为当年朕……我祭祀水神的时候,那块璧就是他给的。”赵月关陷入回忆,“那是朕第一次出巡,去泰山封禅后,下来的路上遇见了徐福。他当时坐在悬崖边的一块巨石上,见了朕不避让也不行礼,在那里念叨什么蓬莱、方丈、瀛洲。朕差人问他在说些什么,他就给了朕那块玉璧,让朕将其沉入江中,以祈平安,不然必有灾祸。”
“你就这么信了?”徐牧舟不无嘲讽,“这明显就是个神棍啊!从古到今那么多神神叨叨、故作高深的算命的,都是凭着一副知天命似的傲然态度,以及声称你有灾,只有他能帮你度过,来骗人的啊!”
赵月关不高兴了,脸一沉:“你要知道,在朕的那个年代,还没有多少‘古’。你现在对这种骗术不屑一顾,是因为几千年来这么做的人太多了,但它在那时是不常见的。”
“确实。”徐牧舟虚心受教,“说起来,你不是曾经识破过一些骗术吗,还活埋了许多术士。你怎么就没发现徐福也是其中的一员呢?”
“徐福和那些彻头彻尾的骗子不一样,他是真的有些法术在身上的。如果不是他的预言几乎都能应验,朕也亲眼见过他与神灵对话,还有好几次因为他的帮助而逢凶化吉,我也不会那么信任他。”赵月关道。
“可是,有没有可能你本来就可以逢凶化吉?他的预言只是凑巧?或者说他比较聪明,能摸清事物发展的规律,所以预言才会应验——”
“以前的世界和现在是不一样的。”赵月关突然语重心长了起来,“曾经的人世间,没有无线电信号,没有互联网,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造能量,是完全自然的。那时候,是真的有修行之人能把自己调到与鬼神同频,从而知晓一些常人无法看见的东西。但是,长久地进入到不属于自己的频率,难免会有损伤,所以许多厉害的通灵者非聋既哑,或者干脆就是疯了。”
徐牧舟惊讶地瞪大眼睛。
“那时的世界还没有如现在这般机械、冥顽不灵,是真的有仙术存在的。朕复活的预言,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赵月关看见徐牧舟的眼神,骄傲地起身转了个圈,低头看见自己的女身,却又泄了气,默默地坐了下来。
徐牧舟此时心中的震撼不比始皇帝复活的那一天少。
如果说到今天为止,她都还存有一丝侥幸——也许这个秦始皇并不是真正的秦始皇,只不过是她建立了太过真实的思维模型,这个思维模型正在通过一切方法让她相信他就是秦始皇——那么刚才“赵月关”的一席话,却促使她开始接受了另一种可能性。
作为一名科学家,她深知每一个时代的思想都有其局限性,曾经被奉为真理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科技的发展,也有很大的可能会被证伪。
所以,她怎么就能确定身处的世界一定是纯物质的呢?眼前的这个仿生人体内装的,怎么就不能是真正的秦始皇的灵魂?
“朕差点忘了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了。”赵月关突然想起来,“你说朕残暴,其实都是那个司马混蛋胡说。不经过仔细调查,就胡乱抹黑前朝皇帝,他不过是汉王室的笔杆子罢了,算不上合格的史官。”
要不是赵月关提起,徐牧舟也忘了他们刚才是在讨论秦始皇是否残暴,才引出了这么一大段故事。
她连忙说:“可是,也不只是杀陨石附近的村民的事情,还有你派五百童男童女和徐福出海,这不是劳民伤财么!”
“你没认真听我讲话吗?”赵月关皱眉,“朕刚才不是说了吗,徐福就带了他的两个徒弟出差,吴五和阿柏。”
徐牧舟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哭笑不得:“所以‘五百’童男童女,就是叫‘五’和‘柏’的两个童男童女?”
“我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童男童女。”赵月关别扭地将头转到一边,一阵恶寒,“司马混蛋太恶趣味了。”
“那‘游徙吉’的占卜结果,让皇陵周围的人搬走,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被人看见你和徐福进入了皇陵?”徐牧舟继续问道。
“也是害怕徐福作法的时候会天有异象,引人来看。”
“第五次出巡也是假的,你根本没去。”徐牧舟喃喃道,“李斯和赵高弄来臭鱼烂虾,也不是为了掩盖尸臭,而是为了故意在同时放出谣言,让人觉得你死了。”
赵月关点头。
“对了,我刚才就觉得奇怪,你怎么对一切知道得那么细节?连吴五和阿柏种萝卜都知道?”
“这不是艺术加工嘛,干巴巴地讲朕死前徐福说的那些话,多无聊。”
“所以有些事情不是真的?”
“对,有些事是编造的。”
这一点倒是很AI,徐牧舟腹诽。
徐牧舟看了看指环,时间已经不算早了,她起身道:“走吧,我还得带你熟悉一下普通人的生活呢。”
不一会儿,两人便走到了商场门口。这天商场里刚好在举办什么活动,人很多,熙熙攘攘的。徐牧舟抓紧了赵月关的手腕,以防人群将他们冲散。
两人向一处咖啡厅走去,突然,身后一群举着灯牌的青少年大呼小叫地往二楼冲去,把赵月关吓了一跳。赵月关仔细听,才听清楚他们在喊些什么。
“Queen Ann? 安女王?”赵月关疑惑地看向徐牧舟,“这不是社会主义共和国吗?怎么会有女王?”
徐牧舟失笑:“是安佑,一个有名的歌手,这些都是她的粉丝。”
赵月关双眼看向左上方,查了一会儿资料,是在搜索“安佑”是谁,“粉丝”这一词汇又是怎么来的。
在徐牧舟的带领下,两人终于来到了商场一楼的咖啡厅。
安佑吸引来的人实在不少,平日里不算忙碌的咖啡厅此时排起了长队。还未待徐牧舟带路,赵月关便径直走到了收银台前,说:“给我一杯你们这里最贵的饮料!”
徐牧舟吓得赶紧把她拉走,并向店员和队伍前面的几个人道歉。赵月关十分不情愿地被徐牧舟拉到了队尾,烦躁地挣脱了她的拉扯:“干嘛啊!你不是想喝东西吗?”
“要排队啊,大哥。”徐牧舟啧了一声,“你能不能有点素质。”
“朕是皇帝,哪有等别人的道理?”
徐牧舟掰过赵月关的脸,让她面对自己在窗玻璃上的倒影:“你再看看你是谁?”
赵月关刚才还飞扬跋扈的态度瞬间消失了,他不满地撇了撇嘴,满脸委屈。
看见他的表情,徐牧舟想到,曾经的皇帝现在什么都不是了,刚才还经历了那么一场耗费精力的回忆,此时再让他排队,确实有些残忍,于是说:“你去那边坐着等我吧,想喝什么?”
“朕尝不出味道。”赵月关噘嘴,“你随便点个给我装装样子就行。”
徐牧舟点点头,轻轻推了一下赵月关,后者便乖乖地到一个空位处坐了下来。
看见赵月关安稳地坐下,也没有引起附近人的注意,徐牧舟松了一口气。
她转身排队,看了一下指环的定向全息投影——公司的联络群里没有不寻常的消息,应该没有人发现库房里少了一具仿生人体。
明天就要回公司上班了,到时候可得稳住心态,不能因为做贼心虚而露出马脚。
而且要想一下,如果有多事的同事来问自己假期做了什么,为什么多请了几天假,那可一定要对答如流——
“朕没有这么说过!”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吼,把徐牧舟给吓了一跳。
她扭头看去,只见赵月关正愤怒地站着,头扭向窗外,好像看见了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商场的马路对面有一块巨大的广告牌,上面是一款白酒,名叫“秦时特曲”。那款酒下面写着一句广告词:“秦始皇喝了都说好。”
徐牧舟赶紧跑到赵月关身旁,把他按进了座位里,和周围投来异样目光的人们点头道歉,并指了指赵月关的头部,意思是这人脑子有些问题。
人们见了,露出恍然大悟以及惋叹的表情,继而回过头去继续忙自己的事了。
赵月关失去了坐着等待的资格,被徐牧舟拽着排了十几分钟的队之后,终于得以再次坐下。
徐牧舟给赵月关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冰美式,说反正他尝不出来,喝什么都一样,自己则点了一杯当季的特饮。赵月关喝了一口冰美式,好奇地问徐牧舟,这个是什么味道的?
“是苦的。”徐牧舟道。
“你也太小气了,给我点这种没人喝的东西。”赵月关心情不佳,嘟囔着。
“谁说没人喝了,这可是最受欢迎的饮品。”徐牧舟解释道,“这个咖啡苦,又冰,可以提神。好多上班族都爱喝,可以让大家更有精神,更好工作。”
赵月关闻言,表情终于松弛了一些。
他用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捏住吸管,搅动着冰美式,颇为赞赏地看着其中的液体:“还是现代人有觉悟啊。要是朕的大臣也懂得自己花钱买药,更有劲儿上朝,估计我大秦也不会二世而亡了。”
徐牧舟颇为赞同,点了点头:“说起来,统一社交媒体的事,你有打算了吗?”
听到这句话,赵月关的脸上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他在指环上调出了什么,发送给徐牧舟,说:“你打开看看。”
徐牧舟打开了刚接收的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