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氧气告急
我叹一口气。
再美丽的东西都会审美疲劳，这句话果然不假。连续望着地球这么多个小时之后，我果然也累了，不在乎它是不是还飘在那里了。我只想尽快等到救援，哪怕是一艘路过的商船或者运输机也可以。
但是，遥感器上一片寂静，眼前的景象也没有任何变化。
自那一战算起，四天静悄悄地过去了，我们一路漂流，一无所获。坐标显示我们正处于公共宙域，但却是一个远离密集开发区域的一个标远角落，并且正在往更远的地方漂流。
按照安全标准，驾驶舱内的氧气和食物足够一名驾驶员使用十天或以上，然而现在有两个人在，这大大增加了空气循环再生设备的负担，同时也令氧气的损耗量超出寻常标准。虽然这几天来，我们两个尽量都避免提及这个敏感的话题，但如今，氧气槽已经逐渐见底。如果我们再这么继续下去，再过不到四十八小时，氧气就会耗尽，而我们会窒息身亡，真正变作宇宙的漂流物，一直漂到某天有好奇的人捡起我们为止。
虽然会很搞笑，但是在没有细菌的宇宙里，我们两个人的遗体会被保存得很好，等那些人发现我们的时候，我们还会是活着时候的样子，没有腐烂，没有蛀虫。
我晃晃脑袋，将这些荒唐的想法赶出去。
“……要不要吃点东西？喝口水？”耳旁响起【安德】少尉的声音，而我立即摇了摇头。
“不要，吃喝什么也没有用，氧气一耗尽，一切就结束了。”
我话一出口已经后悔，然而心中确实存在的绝望，却又令我不愿道歉。我闷声往后靠了靠，合上眼睛，拒绝与他做进一步的交流。
什么东西在我脸上点了点，然后又点了点，尖尖的扎得我很不舒服。我睁开一只眼睛，眼前是一块压缩饼干。
“吃掉，”【安德】少尉简单地命令道，“你已经出现了低血糖症状，如果不尽快补充糖分，还不到氧气耗尽，你的精神就会失控。”
他说的是事实，就算我想要为自己突然而来的坏脾气狡辩，也找不出好的托词来。我乖乖地接过那根压缩饼干送到嘴里，味如嚼蜡地将它吞下去。
“喝水。”他又递过来水杯，“剩不多了，把它喝完。”
我就着吸管喝了一口，觉得味道十分怪异：“这水变质了吧？不能喝了。”
“变质了也是水，别挑剔了，全部喝掉。”
我只得照办。
“……这已经是我们漂流的第五天了，连一艘船也没有碰到。你觉得，我们真的可能等到救援来吗？”喝完水，还是忍不住提起消极的话题来。
“不抱着希望怎么行，我当然觉得救援会来，而且很快就会来。”他的声音很温柔，连我的心也不禁变得柔软。
我望着已经接近危险指标的氧气槽指标，无力地笑了笑：“其实……就算最后我们都无法获救，我也觉得没关系。”
“说什么傻话。”
他尝试阻止我，然而我不想停下。泪珠离开我的眼睛，飘到了小小的驾驶舱内，跟之前伤口处飘出来的血珠混在一起。这些天来呼吸着这些带着血味的空气，早已令我觉得忍无可忍。等待死亡却又期待被救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最后能跟你在一起，我就不会觉得害怕，也不会觉得遗憾……”
我话还未说完，肩膀已被他重重地搭上：“不要再说了，你要相信自己，一定能够活下去的。”
我闷闷地住了嘴，然而眼泪却止不住哗哗地流出来，飘得到处都是，发丝上好像稻草一样沾满了亮晶晶的珠子。
“米娜，”【安德】少尉叹了口气说，“对不起，你这样害怕，我还对你这么凶。”
“你没有对我凶，我也没有害怕，”我哽咽着回答，“正如你所说的，这是低血糖症状。我过一会儿就好了。”
“你想要发泄就发泄吧，总比憋着要好。但是千万别放弃，要记得你在地球还有奶奶，她正等着你回去。”
这一句话击中了我心底最脆弱的地方，我簌地睁大眼睛，望向地球的方向。
是的，地球上，养老院里，奶奶还浑然不知地躺在病床上，等着我回去。我还小的时候，她陪着我等我的父母亲，盼星星盼月亮，等来的只是一纸阵亡通知书。如果，奶奶再等到一纸同样来自军部的阵亡通知书，告诉她，她最后的亲人也死在了宇宙中……我捂紧了头，不敢再往下想了。
死亡无疑是可怕的，但更可怕的是，那些自己在乎却被自己留在身后的人，会因为自己的死而陷入不幸的漩涡中。
突然，一个念头飘入脑中。
——我们真的有必要这样抱着一起死吗？
这个蓝骑士的驾驶舱本来就是【安德】少尉的，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便会有十天以上的时间等待救援，而不是如今短短的五六天，他得救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
也就是说——如果，我离开这个驾驶舱……的话？
我有一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真不敢相信这个念头居然会出现在我的脑中，然而，它一旦成型，便挥之不去。我甚至有一种冲动，想现在就打开驾驶舱的仓门冲出去。如果不是我的理智告诉我，若我尝试这样做，一定会被【安德】少尉阻止，这企图不会成功，我早就付诸行动了。
是的，我需要有一个计划，先让他放松警惕，最好睡着了，然后我……
“……咦？”眼前突然地模糊起来，我有一点奇怪地扶住额头，“我怎么头晕起来了？”
“是不是血液都集中到胃里去消化食物了的缘故？”身旁，【安德】少尉笑了说。
“不可能，才那么一点点的压缩饼干和水……”我突地醒悟了过来，转头望着他，“你在水里下了什么？”
“一点点的镇静剂。”他依旧平静地笑着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