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晚晴愣了下,“你说什么?”
赵承溪却不再言语了,见她被自己吓了一跳,他反应过来有些懊恼。
“没什么。”他低垂下头,变回温顺的样子。
这又跟李晚晴记忆里乖巧、沉默寡言的那个瘦小影子重合,因此李晚晴有些怀疑刚刚是不是看错了。
两人之间安静几秒,赵承溪也想起来李晚晴自幼的倔性子,知道拦不住她于是改口:“那我去接你行么?”
想到他前不久才醒过来,李晚晴也不想再刺激他,点了点头。
李晚晴离开后,来顺依旧守在门口,但屋内忽然传出“噼里哗啦”一阵令人心惊的碎响,吓得他连忙撞开门去看自家公子。
“公子!公……”他的话断在口边,只见赵承溪上半身隐在暗处,满地碎器狼藉,阴郁森然让人不敢靠近。
李晚晴这两个月来被赵夫人拉着跑东跑西,拜东拜西,忙得脚不沾地,都是拜托柳相思上山替自己喂药给李父,她今天刚得空,谁知刚一出门就被赵承溪的人拦住,说公子有令不准出门。
但现在不管了,她很久没去看李父了,特别想他。
李晚晴闭着眼睛,马车的颠簸晃动丝毫没有消减她迫切见到李父的心情。
“你还好吗?”见她面色疲倦,眼下乌青,柳相思忽然问。
李晚晴睁开眼睛,摆摆手:“没事,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赵夫人太能折腾了,任何一点不如意的细节都会引起她不快,继而拉着李晚晴反反复复重来。
柳相思嘴唇动了下,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下了马车,两人一同爬山阶,妙静寺门口栽着一棵不知年岁的老槐树,四五个合臂才能抱完。
爬到庙门口,身上便能感受到一片荫凉,说不出的畅然。
寺内一派宁静,有隐隐约约的诵经声传来,听不真切。踏入的一瞬间,霎时就远离了人世喧嚣似的。
柳相思回头往前,百余阶上竟无一点落叶枯枝。
“我晚上再去看父亲,先去拜一拜吧。”李晚晴的声音拉回她的神思,柳相思提步跟上去。
一路跟着她进到大殿,殿上众神佛宝像庄严,不怒自威,俯视着底下小小的两人。
“李姑娘,请。”忽然走出一个和尚来低眉顺眼递给李晚晴三支香,李晚晴接过来。
柳相思原本正打量那个刚刚出现的人,那人说也奇怪,竟是满脸疮疤,红黑交错宛如怪物同时也替他遮掩了脸上所有的情绪,没想到那人也递给了自己三支香。
她呆了下才接过,那人就退至一边,从始至终什么声息也无。
柳相思只好学着李晚晴的样子走完了步骤,还以为就得去找李父了,谁知李晚晴忽然转头对那个毁容和尚说:“师傅,下盘棋吗?”
那和尚抬起脸来,眼神落在她肩上点了点头,这是应允了。
感觉怪怪的,柳相思跟着李晚晴和那和尚,寻到一处空屋。
李晚晴和那和尚似乎有些熟悉,两人一来一回也能互相问询几句。
“贫僧见李姑娘面容憔悴了些,虽然婚期在即但还是要注意身体。”和尚说。
李晚晴不在意地点点头,“嗯,你走黑子还是白子?”
和尚眼皮不能睁得很开,因此只是低垂着头把黑子推到她那边。
接下来两人就一来一往地走完了整局棋。
李晚晴看了棋面好一会,最后抬眼看和尚,爽快说:“我输了,大师厉害。”
对面的和尚却淡淡道:“是李姑娘分心。”
李晚晴笑了下,也承认了,“每回心情不好我都喜欢找您下棋,下完后不管输赢心情都会变得很好。”
和尚愣了会,但最后也只是宽厚包容地笑笑不说话。
另一头柳相思等他们已经等了好一会,忽然瞥见手边散发熟悉甜香的糕点,看起来不怎么精致吃起来倒是很美味,听见结束的声音她顺手拿起一块塞自己嘴里,拣起另一块往里间走。
“李姑娘你吃不吃?”她问。
李晚晴摇摇头,柳相思就自己吃了,连那和尚都看过来。
柳相思也看了他几秒。
直到李晚晴说:“师傅我以后可能不会再上山了。”
那和尚听完也没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即使有也很难让旁人看清。
“因为要成婚了么?”和尚的嗓音很低。
李晚晴想了下点点头。
“我们要走了吗?”那和尚迟迟没说话,柳相思忍不住出声问。
就在李晚晴要起身时,那和尚像是终于从某个状态里清醒过来,向她道贺:“今天这局棋应该让李姑娘赢的。贫僧也没什么可送的,就愿李姑娘你和赵公子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离开这间屋子时,柳相思回头看了一眼,那和尚仍然坐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莫辨。
“我觉得他特别像一个人。”李晚晴忽然开口。
但等了会没了下文,柳相思轻松笑笑安慰她:“不要想太多,一会还要去看李先生呢。要是你不放心之后可以派我上山来帮你查看。”
“多谢你了,柳姑娘。”李晚晴转头认真说。
柳相思摆摆手,表示没什么,真说起来李晚晴的压力比她更大,毕竟得哄着赵夫人和那个疯子赵承溪。
两人离开后,和尚过了很久才站起身来,拖着发麻的双腿往大殿走。
他想起来还有经没念完,只是因为李晚晴的突然到来停下了。
他木愣地回到大殿之上,有以往相熟的小和尚嘻嘻哈哈凑过来说:“唉你去哪了?明天的三扫还是你替我?”
小和尚说完好一会不见人回应,有些不解地又重复一遍才听他哑声应好。
奇奇怪怪。
小和尚抖了抖肩,看他这样跟走火入魔了似的怪吓人的。一直见他进了大殿才想起刚刚要做什么转身离开。
得了,明早又不用大清早就爬起来扫山阶了,可以睡觉了。
薄暮时分,寺里撞钟,声音绵延不绝弥漫山野。
大殿里的千枝灯灯芯寂寂无人烧得爆裂,烛油缓缓淌下又在底部凝固成白块。
毁容和尚跪在诸天神佛面前,双手合十,口中轻声念着重复的什么,一遍又一遍。
丝毫不觉殿内多了两个人。
孔笠和倪秧来时,前面不知道跪了多久的那人终于起身,带着满脸疮疤与他们错身离开。
孔笠看他背影,若有所思道:“会有那么巧吗?”
大火,逃跑的人以及这人脸上的疤痕。
“一会可以问问李晚晴,”倪秧停顿了下,“不过,他身上有种很熟悉的味道。”
“芡实糕。”孔笠接话。
倪秧点头,那味道确实和孔笠那天买的芡实糕一样,这样一来他也想起自己好像在那个歇脚庙前见过他。
“他念的也不像佛经。”孔笠忽然又说。
“你怎么知道?”倪秧有些好奇。
“猜的,感觉不像。”
那人看起来不像是会诚心信佛的样子。孔笠在兰静寺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因此他格外熟悉真正一心向佛的人的面容是什么样子,而刚刚那个和尚他看不出来。
两人说着推开了李父所在的屋子,这里很偏,是李晚晴特地打点过的,很少人知道。
李晚晴刚刚给李父喂完了药,此时正替他掖着被子,动作细致仿佛已做过千百遍似的,丝毫没有不耐烦。
柳相思回头看见他们,冲他们打了个招呼。
“赵承溪那边怎么样了?”柳相思问说。
孔笠点点头,“赵承溪已经松口了,他一听说刘大夫和李父认识就开始动摇了。”这是刘半渠下午在他们上山之前告诉他们的。
闻言柳相思下意识看了床边的人一眼。
李晚晴却好像早有预料似的,没什么意外的表情,“我之前就猜过,现在看来也许我没猜错。我爹现在这样子跟他有脱不开的关系。”
榻上躺着的人面色灰白,双目紧闭,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能冒昧问一下吗?李先生这样多久了?”倪秧开口。
“半年了,我爹那天无缘无故倒下,我也不知道缘由。我爹给人看病都是不收钱的,所以我在家里找不到任何可以用的药材,不过就算有我也不知道我爹这病该怎么办……”
李晚晴抬起头看了几眼床榻上的人,神情麻木无望,充斥着用尽气力之后的自嘲。
“也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我听说承溪家里靠药材起来以后就辗转回了冀州,然后就是你们看到的样子了。”
“你和赵承溪认识吗?”倪秧问。
李晚晴点头回他:“小时候我们一块长大的,那时候我和我爹还在这里,后面有一阵子不太平我爹就带着我走了。”
她说着,神情却有些迷惘,好像想起了过去的什么人和事。
柳相思坐到她身边,拍了拍她肩膀,“别想太多,李先生肯定会好起来的。”
一旁坐着的孔笠听着他们的话站起来往李父床边走。
“你们有闻到一股味道吗?”他问。
柳相思和李晚晴皆是摇摇头,但倪秧经他这么一提醒,忽然也嗅到了空中若有若无的极淡的味儿。
李晚晴也走到李父身边,“你说的是这个吗?我爹一直带在身上的。是我娘还在时绣给我爹的。”
她说着扯下李池生腰间一个绣相精致的香包,递给孔笠。
孔笠接过来掂了掂那香包,问说“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怎么了吗?”
“这味道有点像那天我们在荒村闻到的那些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那些纯恶障灵身上散发的腐烂药味。
但孔笠没告诉她这点,得到应允后就打开了那香包,看了看里面后忽然伸手摸出来一张折得极细极细的字条。
顿时吸引了另外三人。
“这是什么?”柳相思问。
孔笠和倪秧对视一眼,都想起那天刘半渠说的话,李池生撕掉的那一页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