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白驹过隙,三个月说长不长,转眼间,人们便纷纷穿上了秋衣。
一场秋雨,气温骤变,静下细想日子,再有一二日便满三个月了。
“天冷了,姑娘还是别开窗子的好。”阿岫上前将窗子合上。
桑榆看着桌上端来的小面,顿时只觉着暖洋洋。
“姑娘没注意,净房里面的琉璃窗子上凝的全是水。”阿岫将抱厦处的茶炉重新添火烧水。
一场秋雨一场寒,方才觉着热她打开的窗子通风,没等阿岫回来,全屋上下便充斥着潮湿的寒气。
阿岫呢喃:“你说王爷怎么还不来啊,再来晚了,入冬了,到时候穿婚服又可麻烦了。”
桑榆吸了口面,含糊道:“还有两日,他若不能准时赶到,便算他违背诺言,到时便做不得数了。”
“那王爷就算是跑死五匹马,他也必定会赶回来的。”
好容易求得回心转意,再不守时,到时候可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正心里想着,府上的丫鬟便传来了裴沅的亲笔信。
信中只四字——“两日后达”。
桑榆莞尔,叫阿岫将信件装进抽屉里。
三个月,裴沅一共寄了十封信,其中尽是琐碎之事,桑榆却读着不亦乐乎。
两年时间叫她沉淀好了自身,叫裴沅扫清了二人之间的龃龉,而今看来,两年时间并不算平白浪费。
翌日,正是药铺闲散时间,桑榆顺带去了一趟崔府。
老太太缩在榻上,带着西洋眼镜,捧着书本在看。
“还舍得来看我这把老骨头?我还以为你一心盼着人,无心顾及其它呢。”老太太不咸不淡道。
桑榆撇嘴,“我哪儿有?”
“我赖在家里不出嫁,你还催我,我要是快出嫁了,你还念叨我,外祖母真偏心,你可就我这一个亲外孙……”
桌上摆着味美的糕点,桑榆熟稔拿了一块吃起来。
老太太哂笑一声,不做理会。
少年情事不过如此,老太太是过来人,垂暮之年瞧着孙辈沉浸于此,也觉着有意思。
“怎么最近都不见张家那小子了?”老太太随口问。
“听说他娘将他关在家里,叫他好好读书准备考试。”
老太太叹气,“我瞧那小子也不像是读书的料,跟着家里做生意没什么不好的,士农工商,自己过得好才是好,你爹到时当大官的,现在不还是回扬州了?”
话是这般说,但天下哪户人家不想自己儿子入仕。
祖孙两个正聊着,外面的丫鬟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出事了。”
“怎么了?”老太太问。
丫鬟慌里慌张,“刚才传来消息,说是安定王那边出事了……半路遇上了劫匪,王爷为护财宝,被劫匪重伤,现下昏迷不醒。”
桑榆愕然,“为护财宝?”
裴沅不是为了钱财,不要命的傻子。
丫鬟白着脸,“是一个侍卫跑来传得信,说是王爷现在在妙仁堂。”
桑榆随即起身,乘车赶去妙仁堂。
妙仁堂病房门口站着麦冬,似乎就是在等她。
“情况如何?”
麦冬摇了摇头。
桑榆嗤鼻,“怎么好端端遭遇了劫匪?他武功在身,还为了钱财与劫匪硬抗?”
几个疑点都踩在桑榆心上,担忧中有夹杂着愤怒。
十几日的赶路下来,麦冬脸上尽是疲惫,解释道:“这件事复杂,说不好是真劫匪,还是曾经结下的仇家,家主这两年为圣上卖命,难免得罪朝中官员,昨夜那批劫匪身上皆有武功,且都不弱,进攻有进有退,提早还布置下了埋伏,像是早有准备。”
听称呼,裴沅现在是向朝中辞去了身上一切职位和爵位。
现在,他只是一个有钱的白身。
“王爷也不全都是为了财物,主要是身上的那块玉在打斗中落下,便折身回去去寻,没成想恰好遇上了埋伏,这才受了重伤。”
麦冬恨道,“劫匪就是劫匪,完全不讲武德。”
桑榆无奈,听到无力有了动静,开门进去,又是看见了一盆血水。
“伤在肺腑,拖的时间又过长,上次的伤还没彻底康复,又添新伤,情况不好说。”杨瑜说。
桑榆远远站着,比起上次,不知为何多了几分畏惧。
关心则乱,越是在意,越是害怕。
“再好的身体也遭不住接二连三的重伤,师妹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林放在一旁整理药箱。
桑榆只觉着指尖发麻,盲目点了点头,“他还是留在这里好,我留在这里看守他。”
杨瑜回看了眼裴沅,“也好,有你细心照看好些。”
桑榆没先坐下,而是检查了屋内炭火,后又稍微打开了窗子通风。
她叫来了阿岫,叫她去家中找来些上好的红箩炭,和一些被子衣物。
昨天还在遥想的人,今日便成了榻上昏迷不醒的人。
裴沅,你说你是不是不能来扬州?
一来就出事,你有几条命啊?
桑榆坐在床边看着他,握上了他的手腕。
她没有勇气去摸他的脉,只是静静感受着他腕上传来的,微弱的跳动。
裴沅住的是单间,桑榆受了两天,照旧没有任何的好转,裴沅期间醒过来了一次,刚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便又重新合上了眼。
杨瑜重新查看伤口,过去了两日都不愈合的伤口,任谁心中都会起疑。
“我瞧这高烧不像是伤口引起的,倒像是中毒。”杨瑜猜测。
林放:“我也是这样觉得。”
“仔细观察伤口,伴有糜烂和红肿,必定还有原因。”
杨瑜几番检查裴沅的口舌和手脚,再细看伤口,确定对方在刀上涂抹了断肠草所致。
但又不止是断肠草一味,似乎还有另外一种毒药作祟。
杨瑜迅速下楼找来了两日前,从裴沅身上取下的刀子,仔细辨别后,确认了一种毒药。
紫藤砂中的成分——琼羽。
“怎么又是它?”林放无奈。
由此说来,被人所害是板上钉钉。
麦冬:“可主谋已死,解药去哪儿找?”
裴沅受伤,顺带将劫匪头颅取下,劫匪全部覆灭,死无对证,就算是知道,又能如何?
外域药材,距扬州千里,来回也得两个月,就算是去了也不能确定能否找到解药。
杨瑜:“那便放手一试,现下只缺一味药,檀梓。”
“檀梓生于深秋,而今正是时节,可我多年上山采药,已有五六年未见过这位药材了。”林放说。
况且山上情况复杂,毒物野兽难免出没,一不小心就出事情,难度颇大。
麦冬:“可以派人去找,林大夫可知是哪座山最有可能出现。”
“那便是辉月山了。”林放说,“既然如此,现在便动身去吧,不管有没有,总要试一试,万一呢。”
既说出了这句话,桑榆便一直记在心里。
众人念她势弱,便几次叮嘱,叫她好好留在药铺,杨瑜更是次次嘱咐。
裴沅的病情越来越重,之前还能稍微睁开眼与她对话一二,眼下病情拖着,人的精气也耗完了,整日昏睡。
桑榆无法坐视不理,听闻猎户每日寅时三刻进山,她便从家偷溜了出去,骑着桑骏的快马出城上山。
林放见过檀梓,她也曾在医书上见过,常年与草药打交道,她也拥有了辨认草药的能力。
在几个猎户口中打问到了草药多的山坡,那边山路艰险,桑榆只好将马栓在了树上,自己沿着一臂宽的小路上行走。
深秋露水重,深林里难见天日,寒意直达皮下骨。
桑榆忍着渗骨的寒意,拄着从猎户手里要来的木棍,仔细辨着树林里的植物。
书上说檀梓与一种野草极其相似,她只能将类似的全部割下,装进背篓里。
说不清是因为夏季大雨,还是深山里本就如此,桑榆没走几步,脚上靴头便沾染上了一层厚厚的淤泥。
棍子扎进土里,桑榆借力爬坡,没想到棍子“咔嚓”一声断了。
整个人失了重心,没有任何依靠地往一边倒去,斜着身子摔进一个坑里。
太意外,身上倒是不疼,只是抬眼瞧见自己衣裳脏了,糊上了两坨泥块,背篓里采摘的草药全都撒了出去。
她在林子里转了两个时辰,没有一丝收获,仅仅一点点的类似的草药,还被她撒了出去。
桑榆伸手去探,试了几次却都够不着,急躁掺着崩溃,泪花沾染在了眼睫,桑榆长长呼出了口气平复心情。
距离裴沅受伤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五天,林放带着药铺的人,裴沅身边的人,甚至桑府和崔府的下人,昨夜桑府后院堆的都是各种野草。
就这样下去,都没有一丝苗头。
裴沅的身子拖不下去了……
为什么他总是受苦呢?连走都叫他走不干净。
桑榆跪在地上,渐渐哭出声来。
哭够了之后,才缓缓站起身来,重新背上背篓,没了体面,手脚并用爬上去。
突然,视线中多了一个黑影。
她不敢眨一下眼,在心中几番确定。
灰冷的天空下,裴沅的脸色显得愈发惨白,他着一身白衣交领立在不远处,一步一步耐着崎岖向她缓缓走去,最后将她拥入怀中。
胸膛的温度真实而滚烫,让她确信这一切不是梦。
“冉冉,我来娶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