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海尧就是这对蛇妖母女一直找寻的男人。
江时宁压下舌尖的苦涩,上前抱住了那个小小下落的身体。她能感觉到王枝露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为什么爹不要我了?”
江时宁失言,只能搂紧怀里的小人,直到王枝露渐渐没了气息,彻底闭上双眼跟这个世界告别时,系统告诉她,这头小蛇妖至今才十二岁,
这么小的年纪本该在爹娘的疼爱中长大,最后却只能停留在这。
因为营养不良而瘦弱的身躯,渐渐在江时宁手里化为一条盘着尾的小蛇。
连同崩塌的,还有贺闲的信念。他摇摇晃晃站起来,一己之力挡住了剩下的攻击,后背瞬间被血浸透。
其他修士纷纷停手。
【贺海尧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江时宁双手捧着小蛇,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处干净的草坪上。
“不要!江时宁!”贺闲的祈求被风声盖过,他连忙扑了上去,子弹从胸口穿过,他看了看上面的血洞无声地张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声响。
不仅射穿了贺闲,还像穿心怒一样命中了贺海尧。
其他修士合力护着贺海尧逃亡,顾不得对江时宁使用什么阵法了。挡在她跟前的是汩汩流血的贺闲。
慌乱中,根本没有人能顾得上这位少城主。
【贺海尧中弹,怕是活不了多久。】
江时宁趔趄地回头,被一双有力的手拥入怀中。
血味,雪味,还有沈墨颠的气息,一一萦绕在鼻尖。
她带血的双手同样抱住了沈墨颠,忍不住想哭。
沈墨颠用一缕邪气将地上的小蛇托起,里面静静躺着一缕元神。
只要元神在,就有再次修炼成人的机会。
“让她休眠吧,你们一定还有相见的时候。”
江时宁记住了这句话。昏迷前最后一眼,是漫天的大雪。
她昏了整整七日。
屋内寂静,一道传送符的痕迹出现在门口。
来者不善。
楚曜睨着沈墨颠,即便身体再天赋异禀,可中了镇魂钉还能跟没事人一样,他不得不佩服此人的耐力。
“她得回寒山疗养。”
沈墨颠无嗔亦无喜,“我能给她的,你们未必能,有何资格带走她。”
楚曜冷笑。寒山要什么有什么,养好江时宁简直易如反掌。
“她所缺所憾,本君都会替她补上。”
沈墨颠顺水推舟地问:“那将灵根剖给她,你肯?”
楚曜不说话了。
直到为江时宁把脉后,他才知道沈墨颠话里的意思。
没了灵根的身体就是一具空壳,最后油尽灯枯,回天无力。若举寒山之力,肯定能找一条完美的灵根跟江时宁匹配,可她不会要。他要是强行塞灵根,江时宁醒了肯定会活生生拽下来还他。
楚曜的心情很复杂,不希望如此鲜活的一条命慢慢消失。
“你是何意?”
“我的灵根最适合她。”
沈墨颠眼神没有多余的情绪。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楚曜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灵根被挖的痛楚,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心有感应似的,江时宁这一刻睁眼,看见两位俊美修士站在床前,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两人同时想扶住江时宁。
她身子一斜,不小心靠在了楚曜那边。
“我睡了多久?嘶,头好疼。”
楚曜眉头紧皱,方才的淡然烟消云散,“七日。你受这么重的内伤,为何不早说?”
她要如何解释每用一次异世界的符术,身体就会虚弱的事情?怕是说出来,谁都不会相信。
江时宁声如细蚊:“我没事的。”
“你就如此笃定?你知不知道——”楚曜顿时收回话,发现自己有点失控了,而原因居然是担心江时宁。他将刚调制好的药给江时宁,漠然起身。
江时宁抬睫,“怎么了?”
“没事。”楚曜踏至门口的身影突然停下回头,“千万别出什么差池,不然掌门会难过。”
“奇奇怪怪的……”
手里握着冰凉的瓷瓶,待楚曜离开后,她的思绪一下子落到了沈墨颠身上。
“阿墨,让我看看你的伤。”
她醒来第一件事不是担心自己活不活得下去,而是担心沈墨颠的身体,他伤得更重。
“无妨。”沈墨颠冷漠的想躲开,被她用力抓住。
她目光盈盈,“没事才怪!”昏迷的时候系统就已经告诉她镇魂钉的恐怖之处。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肯定很疼。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挡在我眼前。”
沈墨颠眼底静默的情绪终于一点点翻涌起来。心底林立而起的高墙,就这样被她一点点击碎、坍塌。
“……那你方才,为何只接楚曜的手?”他冷不丁一问。
江时宁呼吸一滞,连忙揉着太阳穴,“嘶……哎,我身上好痛哦。”
“不要装。”
“阿墨。”江时宁难得软软的语气,“我没装,这里疼,那里也疼。”
沈墨颠冷淡的嗓音传来:“那你好好躺着吧。”他没离开,照着江时宁说的位置半蹲下来,轻轻地揉捏着江时宁发疼的小腿。
江时宁的手顺势触碰到了他的胸膛,缓缓移动着。
接着前后左右摸了个遍,弄出一阵不小的动静。
沈墨颠胸膛起伏正常,耳垂却红得不像话。
“咦,都愈合了吗……”江时宁觉得神奇,半倾着身子,干脆双手剥开沈墨颠的衣领,薄肌上只有淡淡的伤痕,没有被镇魂钉伤过的痕迹。
沈墨颠将她的手轻轻推开,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放任江时宁乱摸。那些镇魂钉也已经潜入血脉里了,所以表面看不出任何异样。
终于察觉到了什么,江时宁紧张着追问:“是不是已经深入肺腑了?”
她激动得差点跌下来。
沈墨颠脸上没什么情绪,眼眸沉静,“镇魂钉对我无害,反而能压制体内邪气。”
以毒攻毒,也有奇效。
江时宁还是不放心,脱口而出:“如果你出事了,我会难过的,你再让我好好看看。”
“……好。”沈墨颠只得将自己凑过去,让她查个遍。看她还是一脸担忧,他低声道:“镇魂钉是我母亲的杰作,对我有利无害。”为了防止他日后邪气过重,他母亲早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只是没想到镇魂钉会被贺海尧所偷。
“那你不准骗我。”
沈墨颠轻轻摁住了她的手,不让她走。
“你想摸多久就摸多久。”
她的小心思这么明显吗!江时宁怪不好意思的,连忙抽回手滚下床,来到了梳妆镜前。
沈墨颠就看着她胡闹,重新拢好衣衫后上前替她挽发,看见镜子里的她脸颊红扑扑。
外面寒风冷冽,黑压压的云层让人透不过气,内城里人心惶惶。
“没了贺宗主,谁给我们粮食吃啊!”
“大寒天要来了……今年的冬衣冬被还没发放呢,难道要咱们冷死街头?”
告示板外,捉拿贺海尧的帖子粘得密密麻麻。
这几日没有贺家的弟子巡逻,不少地方发生了抢劫打砸的事情。
“这样下去所有人都得饿死!”
“少城主?你说该怎么办。”
几名贺家弟子面面相觑,胆大的冷嗤一声。
“跟一个阉人费啥劲?没了根的玩意,做个屁少城主。”
“贺海尧怕是早就下去投胎咯,哥几个愣着干啥,拿啊!”
一阵骚乱。
贺闲目光空洞地坐在大厅,身后一片嘈杂,凡是值钱的东西都被手下的弟子们乱抢。他被人从轮椅上踹下来,连爬起来的能力都没有。
后脊被接连踩过当做过桥梯的时候,贺闲攥紧的掌心嵌出了血,他狠狠地垂低,却只能发出简单的音调。
那日受了刺激后,他就完全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直到一双白嫩如青葱般的手出现在眼前,贺闲才微微抬头。
“看什么?起来。”
贺家大门敞开,精雕细琢的马车堵着那些抢盗东西的弟子,外面早就秘密布下阵法,正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贺闲缓缓挪回了木轮椅上,大口地喘气,狼狈的不堪入目。他看着江时宁的眼神,又恨,又惧。
这几天他什么都知道了。自己的家族背信弃义,而他引以为傲的少城主位置,其实什么都不是。
“你自己做选择。”
贺闲眉头紧皱,指了指自己,发出几声沙哑难听的声音。
“让你死?”江时宁冷笑一声,“哪那么轻而易举就让你一走了之,岂不是太便宜你了?父债子还,好好活着吧。”
贺闲眼底泯灭的光,一下子又亮了起来。
“要么让所有人看着你赤身被凌迟而死,。”
“要么,继续管辖漳州,维持一方安宁。”
她没有断了贺闲的生路。
贺闲答应了,险些再次跌倒,他扶着桌子半撑着身体,如同小孩牙牙学语般。
她起初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贺闲用手势做了蛇的动作,才皱了皱眉明白过来。
贺闲着急地比划着。那日,他咒骂那头卑贱低劣的小妖,跟他有着浓厚的血缘关系。
妹妹,陌生又温暖的词。他这样的人,居然也配拥有。
“她元神尚在,总有一天会再度化人,到那时候再好好弥补也不迟。”
她不怜悯是一回事。贺闲求她又是另一回事。
江时宁看了眼外面的雪,觉得冷得刺骨。想起那日大战,贺闲默默解开困着她使用符术的阵法,她才能轻易发起反杀。
她转身回来,“那天为什么突然想帮我?不怕别人说你大义灭亲啊。”
贺闲眼眶红着,像枯死的花一样垂头丧气。
他不想父亲滥杀。不想自己引以为傲的父亲、贺氏的宗主,被千夫所指,被万人讨伐。
“那我再问你,你们打着修建府邸的名义,骗来的那些人都去哪了?”
贺闲微微睁大眼睛,显然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如江时宁所料想的一样,这位少城主空有名号,没有实权。贺海尧背地里做的事情,连自己亲生儿子都瞒着。
“知道为什么走尸团频繁出现吗?因为那些被骗来的人,全被你爹炼制成了走尸。”
贺闲神色恍惚,想跪下求她不要将事情抖出去。
江时宁反而笑了下,“你这个少城主,真是很天真。”剩下的后事她当然不再插手。毕竟调查走尸团一直是寒山在处理,她才懒得掺和。
“你先活下去吧。”
离开时,天终于放晴了些。江时宁加快脚步,归心似箭的心情突然被一道人影打破了。
“阿宁。”
她皱眉看着顾月安,新婚之日被毁了,他不去好好安慰江冬卿,老是在她跟前晃干什么?
顾月安就像是恰巧路过,又恰巧在这堵着她的。
“多谢你出手相助,否则那日有更多人无辜丧生。”顾月安忐忑地看着她,语气带着往日没有的卑微,“另外……根骨的事,能否就此作罢?”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江时宁心都在发寒。
“你已经错过了修炼的最佳时期,也志不在此。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补偿你。”
冷冷的剑锋,突然抵在了顾月安的后背,来人声音冷冽:
“宁宁的东西还轮不到别人染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