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四目相对，相互打量。唐明微的眼睛像是带着钩子，宋衡的眼睛像是沉静的一潭黑色的泉水。

古人说眼睛是魂魄的窗户，只可惜唐明微的钩子勾不走宋衡冷魄的灵魂。

这样的打量明目张胆，都带着试探。

唐明微看着宋衡，甜蜜笑了起来：“宋老师，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俩经常四目相对。”

宋衡走到唐明微身边，他看着唐明微，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很奇怪，即使是这样的对视，宋衡也难以从唐明微的眼神之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这人好像就只有两个表情，幸灾乐祸和愤怒。

宋衡也嘲讽般伸手理了理唐明微的衣领，又轻轻吹走了他肩膀上的落叶。

温热的气息带着夏日的烦躁，搅得人心格外混乱。做完这一切之后宋衡才觉得自己似乎越距了，刚想收回手，可是唐明微的手捉住了他的指尖。

只攥住了三根手指的第一个指节，滚烫得好像夏天的岩石。

宋衡冷冷回眸看着唐明微，对方白色的眼睛像是带着火光一样看着他。或者说，那个颜色更像是被火焚烧之后留下灰烬的颜色。

那双眼睛一直牢牢地盯着宋衡，不曾移开。

宋衡不在意地笑了笑：“所以，你想说什么？”

唐明微抓住宋衡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了一个吻：“我们心有灵犀啊~”

语气很贱。

宋衡想要抽出手，却拗不过唐明微的动作。他盯着唐明微的眼睛，无意间，宋衡的思绪慢慢开始游走。

宋衡观察过很多人的眼睛，那些人的眼睛大多都是正常的黑色，黑色的瞳孔更能在对话的时候映衬出人像。如果对方走神了，瞳孔就很难看清楚宋衡自己的脸，如果对方注意力偏移了，那他的瞳孔往往映照的是其他事物。

就像奶奶在说话的时候，时不时会观察更小的妹妹的安全。跟李诗秀交流的时候，她会常常分神观察小蛇传递的信息。

宋衡从来没有在别人的眼睛中看到这样明亮清晰的自己。

好像唐明微永远只会注视着自己，永远不会偏移视线。

永远只会注视他一个人。

这种注视已经成为了习惯，是下意识的，不需要思考的动作，是人潜意识的反映。

亦如宋衡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会盯着唐明微。

甚至，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很多次都是和那双灰白色眼睛对上之后，宋衡才反映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他将这样的动作都归结于失态。

宋衡对自己的失态感到厌烦。

宋衡讨厌自己情绪失控，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正常人，没有人的感情。

他只是一个偷偷地躲在人群里面观察，模仿其他正常人的怪物罢了。

有时候宋衡甚至觉得自己和那些需要自己消除的怪物没什么不同，最多不过多了一副好看的皮囊。

所以他主动垂下眸子，情绪陡然转变，以一种恹恹的语气问道：“他们供奉的是什么，你有什么高见吗？”

唐明微摇摇头，游戏人间一样把宋衡半搂着。

李诗秀气愤地看着唐明微，语气强烈道：“喂，那边那个耍流氓的，放开我老师。”

唐明微抱着宋衡得意地摇摇上半身，他笑盈盈的，眼神却一直看着宋衡失落的表情。最终唐明微把宋衡松开，还拍了拍宋衡的肩膀，确定他站稳了。

李诗秀见唐明微不动手动脚了，才在心中长舒一口气：“我大概知道他们供奉的是什么了。”

如果不是宋衡表情太难看了，李诗秀不会贸然出声阻止。

“是虫子。”

陈弈家里面供的那张画像和虫子有关系。

如果村委里面那张照片上面的男人真的和陈弈有血缘关系，那他供奉的那张线条虫子就应该是巫所供奉的对象。

很多巫都是家族相传，巫所使用的道具也是代代相传的。

他们之前也分析过，陈弈使用那张奇怪的画像就是为了不被别人看出来供奉的东西。

虫子弱小，符合他们刚刚推测保护照片的原则。

宋衡问道：“诗秀，你能找得到虫子所在的位置吗？”

李诗秀蹙眉摇摇头，不是她没有能力，是这里太大了，本身就在山林里面，很多地方都有虫子，排查的效率很低。

就算是要找虫子，也必须知道到底是什么种类的虫子。

纺织业发达的地区可能会供奉蚕，农业发达的地区可能会供奉蝗虫驱灾。

这幅画面太抽象了。

而且虫子不同，生活习性也是不同的。

很多虫子喜欢阴湿的地方产卵，就算是按照阴暗潮湿的情况来排查，都要花费很多时间。

宋衡已经感染了热症，他还有八天时间就要发病了。满打满算需要一天时间下山送药，就还剩下七天。

七天之内他们必须要弄清楚平安村发生的一切，把解药找到。

弄清楚平安村发生的事情，提前送下山。

可七天完全不够李诗秀排查。

宋衡底下头，黑色的眼眸微微发灰。在思考事情的时候，宋衡常常就是这个样子。

李诗秀看他没有说话了，也不敢打扰他。

唐明微懒洋洋说：“我们得找个地方过夜。”

这是当务之急，晚上会有东西来攻击他们，没确定安全之前，他们不能随意走动。

找路花了他们大量的时间，这会已经快要到中午了，他们得找个地方为晚上过夜做准备。

宋衡冷声道：“我有两个选择，第一，我们绑了李牛去他家里面过夜，第二我们去凹面人家里面过夜。”

“那请问宋老师更推荐哪个呢？”

唐明微声音黏糊糊的，但却装作了一副虚心请教的表情。

好问题。

“我们去李牛家。”宋衡道。

“为什么？”

宋衡底下眼睛思考了一下：“因为除了醒着这一条被攻击的条件，外乡人也会被攻击。”

他们既然要保护巫和虫子，肯定不会让外来的人在村子里面久留。

外来的人不明情况很容易随手拍到路边的小飞虫，会对他们信仰造成破坏，所以他们这里不欢迎外来人，也不会让外来人久留。

可如果是这样。

李牛既然也是外乡人，为什么他在村里面就能做到平安无事呢？

这个人身上一定有鬼，他不仅知道村子里面闹鬼，而且还默认了闹鬼的存在。

他肯定知道什么，或者他家中一定有东西帮避邪。

受人尊敬的巫地位会高些，而这些巫一般不会和普通人走得很近，那会破坏掉他身上的神性。

陈弈却很尊敬李牛，说明李牛的地位很高。在排斥外地人的情况下，这很不寻常。

找到李牛，他们或许就能找到平安过夜的方法。

三人快速商定，今下午先摸排李牛家在哪里。明天早上继续找凹面人家中的线索。

李诗秀担心地捏捏自己的手掌心，心中满是担忧：“我们觉得必须要加快速度了。”

她觉得山里面又闷又湿，在都城呆了几年反而适应不了南方的天气，她只觉得难受。

“我总感觉山里面要来下雨了。”

气温太高，盆地晚上确实会下夜雨，雨量往往也很大。如果雨下起来了会更不安全。

宋衡闻言脸色有些难看，白皙的脸上竟然有些裂纹：“先别这么想，诗秀。先顾着眼下，我觉得不一定会下雨。”

李诗秀点头。

宋衡拿出手机开始研究手机里的照片。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宋衡刚刚在抽屉里随手摸出来的本子竟然是村里面人的联系方式。

第一张本子上是一副简陋的地图。第二页开始就是村里面的联系方式。

李诗秀接过本子，从衣袖里面召唤出一只虫子，虫子围着本子转了一圈，缓缓打着旋朝村子里走过去。

*

李牛回到家的时候天边已经渐渐泛黄了。

土房子光照不好，屋子里暗沉沉的，还充斥着一股土腥味。

即使是这样，李牛也没有打开灯，而是绕着玻璃仔细检查了一遍有没有破损。

客厅、厨房、厕所、卧室。窗户都好好的。

只是在检查到卧室窗户的时候，李牛看到窗户没有反锁，搬了个凳子准备锁窗。

绿色的玻璃透亮，不禁意间，李牛看到玻璃上有一处诡异的反光。

他摸了摸窗户确认没事，一侧头看到一张人脸映衬在玻璃上。

长发逶迤，面容似鬼。

双眸低垂，瞳孔泛白上翻，以一种恐怖的方式瞪着李牛。

翠绿的玻璃光照印在男人脸上，看上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唐明微咧开嘴，垂眸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咋一看他表情慈祥，但实际上笑容未入眼底，而是惊悚诡谲。

唐明微伸出鲜红的舌头从嘴里探了出来轻轻舔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声音诡异低沉：“你好啊～李牛主任。”

尖牙。

李牛惊慌地跌落在地上，他指着唐明微猛喘了一口大气：“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身边衣柜的门猛地打开，冲出来一男一女。

两人按住李牛，快速用缚仙锁栓住他。

事成，大好。

李诗秀拍拍自己的手，笑盈盈地恫吓道：“别怕，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不过窗户保护得再好也没有用，你这门锁早该换换了。”

老式门，小意思。

大概是太用力导致漆掉了一块，李诗秀头上的发卡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