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衡当然知道，每一只虫子如何在他身体内醒来，如何啃食他的血管，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种痛是在全身上下游走的，持续性的刺痛，感觉内里都要被挖干了。
唐明微很急，带着些戾气。宋衡只是微微跟他对视了一样，然后就缓缓地转开了目光。
“我们今天还要去那三个凹面人的家中，来不及了。”他的声音虚弱得像要飘散在空中：“我们得赶紧乘着时间足够过去。”
唐明微抓住宋衡，强迫他把视线转移到他身上：“你不能冒险了，你的身体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宋衡深沉的眸子默默地看着唐明微，他用手背贴了一下唐明微的脸，似乎是一种示弱。但那手背的温度让唐明微感到害怕，像是铁烧化了一样滚烫。
“我们去凹面人家。”
说完，不等唐明微反应，宋衡颤悠悠地站了起来。一种诡异的感觉慢慢爬上了宋衡的背，他感觉有无数条虫子在他全身上下游走，但又像是压力过大导致的神经质，找不到一处可以止痒的地方。
虫子涌动，皮不断地凸起。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莹白的手臂，上面起了无数个密密麻麻的小疙瘩，上下起伏，像是皮肤病。
“哒——哒——”
鼻血直直地流了下来，全部淌到了宋衡的手臂上。宋衡眼前一黑，猛地又原地跌落，唐明微上前两步猛地扶住了她。
两人把宋衡放好，李诗秀最先开始发难：“你到底喂了他什么东西？他现在病得越来越严重了。”
唐明微冷笑了一声：“我的血是驱邪的利器，如果不通过这种方式，他怎么好得了？”
“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用嘛，你倒是会自作多情。”李诗秀冷哼一声。
李诗秀伸手探过宋衡的鼻息，很孱弱。她咬破自己的手指，尝试给宋衡喂一点血。
唐明微一把打开李诗秀的手：“你要干什么？”
李诗秀面色深沉地说道：“他现在身体中有邪，既然你说驱邪不能让他恢复正常，那就只能祛毒了。热症的虫子太邪性，你和我根本就把控不了，难道你要让他死在这里吗？”
唐明微目光阴沉：“我不允许你随便给他喂血。”
“哈？你有办法，那你说怎么办？”
“你的血有毒，他身体虚弱，如果承受不住也会死。”唐明微冷笑说道：“毒素重叠会让他死得更快。”
“宋老师……”李诗秀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嚣张气焰全收。
宋衡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睁着眼睛默默地看着两个人。
唐明微咬了一下后牙槽，突然哭着抱住宋衡：“我不允许你丢下我，宋衡，你要是死了我就和你一起死。”
李诗秀冷声呵斥道：“你放开他。”
宋衡在唐明微怀中挣扎了一下，他力气大，压得宋衡喘不过气来。唐明微本来不想放手，看着他脸色越来越苍白最终还是放开了。
宋衡在原地猛喘了几口气，他朝李诗秀招招手，李诗秀乖巧附耳过去。
他对李诗秀说道：“我不去了凹面人的家中了，你去看看，如果有什么线索就回来给我说。”
说完之后他拍了拍李诗秀的肩膀：“注意安全。”
李诗秀一愣，她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睛看着宋衡。
“为什么？怎么了？”巨大的不安冲上李诗秀心中，从前宋衡是绝对不会给她安排这样的任务的。
就算是去阎罗殿，他都要岔开众人一个人去闯。从来不会把人送到危机之中去。
宋衡摇摇头，又猛地深吸了几口气，胸腔像是纸片一样，不健康地上下起伏了一会。
“你得去，听我的安排。”宋衡虚弱地说道。
当初收李诗秀这个小徒弟的时候，宋衡并不是看中李诗秀能命令毒虫的本领，只是看她很可怜很听话，所以才收她为徒。
李诗秀有一个很好的有点，就是说一不二。只要宋衡让她去做，她就真的转头去做，把自己顾好，一点都不回头。
“快走，在天黑之前到。”宋衡说话的声音很虚弱。
宋衡现在没有自保的能力，唐明微如果要下手害他易如反掌。
她并不愿意离开宋衡半步，如果宋衡出事了怎么办？
“走，走，天黑之前。”宋衡猛地吐了一口黑血出来：“只有你了……如果我活不下去，你必须要找到解药。”
这下不仅是鼻子了，宋衡的嘴角和耳朵也开始渗出鲜血。一条条血痕从他脸上蜿蜒而下，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唐明微抱着宋衡不停地叫喊他的名字。
李诗秀的目光快速在宋衡和唐明微之间闪过，她疑惑惊觉地看着两人，最后咬牙下定决心转身离开了。
她低头看了看手臂，手臂上并没有虫子的痕迹。
原来如此，怪不得宋衡这次愿意带着她上山，怪不得又要让她去凹面人家中调查踪迹。
宋衡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坚持不了九天的时间，唐明微信不过，他就选了李诗秀出来作为完成计划的备案。如果宋衡倒在了调查热症的半路，李诗秀就要接替他的角色完成调查，把热症的解药全部送下山去。
他一开始就知道，李诗秀不会感染热症。因为她百毒不侵，就算是这样凶险的虫子，也不能感染她半分。
想到这里，李诗秀蹙眉拿出宋衡给她的笔记，冲向山林小路之中。
*
一阵冷一阵热。
宋衡痛苦地蜷缩着身子，他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在微微抽动，身体完全不能顺应宋衡的意思指控。所有的动作都是身体最能本能的反应。
大概是邪症也跟着一起发了，宋衡面前萦绕着成百上千只黑色的虫子。每一只虫子都睁着多面的复眼盯着宋衡。他痛苦地想要闭上眼睛，但即使是闭上眼睛，虫子的复眼也能印出宋衡苍白的脸。
他在别人的眼中似乎看到过这种表情。
这是死相。
猛地，宋衡一抽起，从地上坐了起来。脑子晕乎乎的，周围一片漆黑。他扶着自己的额头勉强支撑了好一会，才看到唐明微表情幽怨地看着他。
“你醒了。”
唐明微手中拿着一把短刀，看得出他拿刀的手法并不熟练，发力的方式不太对。
“你拿着刀干什么？”宋衡声音低低的，抑制着自己语调之中的痛苦。
唐明微冷冷地说：“我准备啥了你，然后陪你死。虫子繁殖的速度太快了，你活不下去了。”
宋衡不停咳嗽，胸腔像风箱一样来回运动。
唐明微说的很冷静，宋衡自己生了病，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正常人却是是要九天才会完全进入中期，但是宋衡中热症之前就已经在000里中了邪了，发展速度只会更快。
“那你怎么不杀了我？”他无所谓地躺在地上又虚弱地喘气起来，每一次喘息都要比上次更用力。
唐明微眼里闪过一阵幽光，他笑了笑，认真说道：“那又如何，我自己想多久动手就多久动手，你那个小徒弟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顿了一下，唐明微心情颇好地说道：“你也只能依靠我了。”
唐明微的声音慢慢散入风中。
宋衡问道：“这是哪里？”
唐明微应该是把他扛到了一个小山洞之中了，外面风声很大，大概已经入夜。看来唐明微真的已经做好了让他死的决心。
“这是一个干净的小山洞。已经八点了，宋衡你听见了吗？外面起风了。”唐明微的声音幽幽的。
宋衡不关心这个。他想，八点如果不出意外，李诗秀应该是成功了，越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唐明微右手拿着刀，左手轻轻抵着刀尖喃喃道：“还好是我，还好是我……还好最后我们能一起死。”
宋衡笑了一下，虽然声音微弱，但笑声在山洞中很明显。
唐明微的动作停了下来，刀尖朝着地面。
他掀起眼皮，脸上的神情变得阴沉：“宋衡你骗我。”
“哦？我可不敢。”
宋衡没想到唐明微这样敏锐，仅凭一个小笑就感受到了语气的转变。
“那你笑什么？”唐明微问。
宋衡挣扎着爬了起来，身上的血不断涌出。虫子在啃食他的千肢百骸，他痛得难以呼吸。
“我们去一个地方，去一个李诗秀不能去的地方。”
“去哪里？私奔吗？”唐明微的语调中带着玩味。
“我知道平安村的巫和虫子在什么地方了，过去了，说不定我还能活命。”
“哦？只有我们两个人？”唐明微眼珠神经质地转了转。
“只有我们两个人。”
唐明微甜蜜地笑了：“果然啊，宋衡，你就是想把你那小徒弟支开一个人闯龙潭虎穴。成年人可真坏。”
故意让李诗秀以为自己要去执行很重要的计划，用托孤的语气让小孩子不起疑心，实际上却要自己去大闹一场。
宋衡踉跄地笑了一下，用难得兴奋的语气说：“那你去吗？成年人？”
成年人不用做思考，他从来都只用第六感。
宋衡的表情有些疯狂。
成年人扶上宋衡，他用布温柔擦去了宋衡嘴角、鼻子和耳朵边流出的血，像是打扮自己最心爱的娃娃一样。
阴暗的表情和轻柔地动作显得矛盾，但宋衡知道，这就是唐明微。
“当然去。”
“毕竟我做鬼都要缠着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