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缓过神来的时候,天空已经被某位路过的神仙姐姐缀满繁星。
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浑身都舒畅不少。初一睁眼闯入眼帘的是半截好看的小臂,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臂上肌肉线条流畅,不过分壮硕,却充满着力量感。再而,入鼻是熟悉的清冽气息。恍一抬眸,又若坠入璀璨星河。
那是一双迷人的、危险的、让人沉沦的眼睛。
车里的灯光朦朦胧胧的,倒与桑枝现在晃晃悠悠的心情映衬得相得益彰。
桑枝揉了揉太阳穴,又眨了眨眼,“我睡了多久?”
惺忪睡意未散,让她的嗓音染了点哑。
桑枝按了按喉咙,又清了清嗓子,怀里舒尔被赛进一杯热乎乎的东西,是一杯奶盖茉绿茶。
“这么晚喝这个,还能不能睡得着?”沈竹沥垂眼把吸管帮她插上,扬眉又摇了摇头,“要不你别喝了。”
“我要喝,”抢在奶茶杯被拿走之前,桑枝赶紧把杯身抱住,猛地吸了一口之后补充,“我能睡着。”
沈竹沥笑了,“那你喝,我又不抢你。” 哄溺的语气。
月亮在天上看得羞涩,躲在云彩后藏了起来。
桑枝脸一烫,别开了目光,大口吸进的液体温暖入胃,浑身都暖了起来。
沈竹沥坐在她旁边,左手捏着右手手腕,来回活动活动,一股酸意让他微微蹙了眉头。
“你怎么这么傻,”桑枝支起脑袋,看着他,“把我叫醒啊。”
哪有人会傻到用那样的角度任人枕着胳膊,而且从她醒来时候的姿势推测,这么长时间他多半没活动过一下。
初醒的时候她不知道时间,只感觉浑身重新注满力量,是身体睡饱的信号。
刚才她看了眼手机,竟发觉已经睡了约四十分钟小时。
饶是再豪华的车,关了车门窗之后的空间一样逼仄。
空气静谧到她能听清楚自己吞咽的声音,却好像有波涛骇浪的情绪在滚滚翻涌。
“我们现在上去吗?”桑枝轻声问。
“都随你,喝完,或者现在。”他回得很随意,双手一叠放在脑后,靠在座位上,侧眸看着她。
桑枝,“……哦。”
沈竹沥笑起来,“怎么了?”
看一眼他,桑枝闷声嗫喏出几个字,“觉得你怪怪的。”
他笑出气声,歪着头还追问,“哪里怪?”
磁沉的嗓音荡在耳边,沈竹沥温热的气息仿佛就拂在她脸上,灼得那块皮肤发红发烫发痒。
“那我们现在就上去吧。”桑枝岔开话题。
越待越觉得发窘,越待越有滔天的情绪揉满心口。
她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她继承了安琪女士的骨血,也有跟安琪女士同样的灵魂。
如果那件东西真的十足美好,即便摇曳在风中,她垫着脚也要努力去够到。可是世上的东西千般好,不能每一样都奋尽全力去拥有。在垫脚之前,她需要确定那是不是属于她生命中唯一一次奋起直追的光。
沈竹沥没什么异议,淡声一句“好。”见手搭在把手上,想先一步打开车门,补了句,“待着别动。”
说完他起身打开身侧的车门,带紧,再绕到副驾驶边,开门,手掌撑着车顶,动作一气呵成。
她扯着小包矮身下车,身后传来车门轻带的关合声。
抬眸,又撞见他瞅着她笑。
沈竹沥挑眉,瞧她一副差异的样子,问她:“是不是觉得我很好?”
回想起他刚才一派绅士的样子,毋庸置疑。
桑枝点点头,潜意识地神经绷紧,直觉某人在给她下套。
沈竹沥憋着笑,眸子中染着痞痞坏坏的样子,“只对你这样。”
风吹得很模糊,他的声音却字字落进心坎。
某一个人,年龄跟你相差7、8岁,天壤之别,鸿鹄之勾。
他行事不羁,举世潇洒,是恣肆在天地中自由的灵魂。
有一天在风中笑着对你说,“我只是对你一个人好。”
那一刻她轻而易举,入了执念。
不管他是云端高高在上的神,还是风中危险的魔,他站在明媚高出中对她展露独一的温柔。
这时候,她仅仅只想也登上那处高地,站在他的身边,看世间万千。
哪怕此时,仅是那仙神魔尊的一时新鲜。
*
桑枝原来以为田唯一直说的家里祖传开按摩店,是传统意义上那种有中医针灸按摩的店,没想到她所谓的“店”是一家高档疗愈会所。
入厅古廊灯光昏黄,厅堂打造雅致,会所处处精心布局,给人一种很高级的感觉。
田唯顶着头巾出来亲在招待,桑枝才知道这家连锁店从盘店开始都是她亲自负责到,目前也是她独立运营,没靠家族任何帮助。
“你的小伙伴都做好spa了,你也做个水疗吧。”
水疗之间不长,桑枝也就答应了。
会所很大,分温泉洗浴、针灸按摩、光肤美容等,田唯领着桑枝很快到了属于光肤美容板块的水疗馆区。田唯全程一句话都不说,背脊挺得笔直,走路都铿锵有力。一路上时不时遇到店内的服务人员,见到她都立马停下来喊一声“田总”。
每次田唯都是眼眸不抬,脚步不停,淡淡“嗯”一声就走了过去,颇有气场。
田唯进门以后,两个穿着淡粉色护理制服的小姐姐也照例颔首喊她“田总”。
田唯摆摆手,“你们下去休息吧,这是我朋友,我来给她做。”
田总亲自发话,两个小姐姐很快就关门出去了,只剩下桑枝独自惊讶。
“田姐你亲自给我做啊?”
田唯这会儿已经戴上手套,熟练地调起敷脸的面膜了,见两个手下员工关门出去,板着的脸孔倏然一松,连连摇头。
“累死人了,整天得端着脸对付他们。” 说话间脸上已经挂上平时相处爽朗的笑容。
桑枝早看出来她憋了很久了,跟着她噗嗤一笑。
一声笑后,两个女孩子彻底放开了,说话又回到了先前私下见面那么自然。
“你好厉害,自己能经营好这么大一家店。”桑枝打心眼里敬佩。
田唯摇摇头,示意桑枝在按摩椅上躺下,然后按步骤给她先做清洁。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便开始叙话。
“我啊从小就喜欢使唤人,小时候别的女孩子喜欢玩过家家,小娃娃,我喜欢玩关羽张飞指挥作战的游戏。”田唯手上边忙活,边说起自己的事情,“上大学的时候学的就是酒店管理专业,毕业之后我爸妈一心想让我参加那些什么宴会,让我走高嫁做富太太,走跟他们一样的人生路线。”
田唯意志非常坚决,“我才不愿意呢,我要自己创业,掌握自己的人生。”
说到这,田唯顿了顿,“我听陈哥提过你家里情况挺复杂的……”
听到田唯音量下降,桑枝淡淡开口,“我不介意提这些的。我妈改嫁了现在在M国,跟你一样,自己有自己的事业。我爸呢,跟现在的心上人大概明年会举办婚礼。”
接着桑枝又说了一些对家庭的看法,两个女孩的三观居然惊人之和,越聊越投缘。
田唯连连称赞,“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能有这么独立的想法还真是少见。大部分遇到这些情况,都会自怨自艾的。”
桑枝轻笑,“他们过他们的人生,我过我自己的人生。”
田唯一边听一边正在给桑枝脸上加精华液。小姑娘天生丽质,皮肤白嫩光滑,除了一点点青春期的黑头之外,肌肤状态好到不行。
田唯“啧”了一声,“看你一副乖巧甜美的长相,骨子里跟老沈一样的叛逆劲儿。”
猛地提到了沈竹沥,桑枝睫毛一颤,搭在腹上的手指缠绕。
默了一会儿,桑枝轻声问,“你跟沈竹沥认识很久吗?”
田唯哈哈笑,戳破她,“你想像我打听老沈的底细吧。”
桑枝抿了抿唇,没否认。
田唯是直率的人,桑枝也不想在她面前矫情。
田唯仰头想了想,“算起来有四五年,不过中间好几年没联系,我跟陈哥分了。”
“啊?”
“没没没,后来又复合了,我家分分合合好几次。我跟你说陈立忻这男人就是个狗,脏得很,碰过的女人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话匣好像正中红心,田唯一连串连珠带炮地吐槽,攻势不弱。
“狗男人这边跟我分了,下面就无缝对接。他就是个浪荡子,没有良心的那种!”
一番话说得桑枝差点义愤填膺了。
田唯多好的女孩子,陈立忻居然这么不知道珍惜。
不过,桑枝有个疑惑,“那田姐最后为什么跟他复合呢?你不介意他中间谈过别的女人吗?”
言辞激昂的田唯像是被人愕然掐住了命运的咽喉,眨了眨眼睛,“不是很介意,姐谈过的男人也不少。”
“……”都是狠人。
顿了顿,田唯略有所思之后,颇为认真的说,“年轻的时候还是要经历不同的男人,每个男人的风味不一样。你知道一开始我跟陈哥为啥分手吗?”
这她能知道吗?
“我嫌他没腹肌。”
这分手理由不草率吗?
“后来我谈过几个健身教练,突然就对那玩意没啥感觉了。”田唯陷入思绪,“后来发现人还得重视灵魂。”
讲得对啊。
“不过陈立忻这狗男人他能有什么灵魂?俩复合这俩月以来,我总结了,男人什么腹肌胸肌都是表面,真正长远的实力在于继续。”
话题似乎被扯得有些飞扬。
似乎还有些未成年禁忌。
躺在床上的桑枝不断地提醒自己已经年满18了,要淡定一点,可是招架不住田唯天马行空的发言。
“男人就得狠,下手还得准。陈狗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玩意,现在回想起来还不如健美教练呢。”
桑枝空咽了口口水,闭着眼不说话。
“不过,”田唯话锋一转,目光终于收回到榻上早就背脊直绷的少女身上,眨了眨眼,“老沈一看就行。”
“……”要不是脸上敷着面膜,桑枝敢保证她现在一定做不好表情管理。
她缓缓睁开眼睛,头顶的暖灯微微晃动,耳边田唯正在哗哗放着热水。
“老沈这个人,表面上玩世不恭,实际上要是认准了什么,就是义无反顾的劲。你看他对音乐是这样,‘Decho’那么大产业,多少人拼得头破血流也想争个太子位,他能说不要就不要了,拱手让人,打定了主意要搞音乐,就破釜沉舟投入。他对感情更是这样。”
田唯的声调慢慢降了下来,语气里夹着三分羡慕,“以前啊我们都私下打过赌,赌老沈到底是要清心寡欲修仙遁形呢,还是没等到那个让他心底发疯的人。”
“现在我们算是懂了,原来那个能让清冷谪仙下凡,入了俗城,动了凡心的小丫头,是你。”
热水声又轻又悠,伴着田唯叙话的声音,听起来像一首悠扬的歌。
歌中有一个少年,孤高、冷傲,独立于峰峦之癫。
有朝一日却飞下神坛,贪恋一世凡尘。
听起来很玄妙。
“真的吗?”桑枝。
田唯替她洗干净脸上残留的精华,“就说你那本物理笔记吧,录完《金枝》终版之后,他就一头扎进房间里面弄那个。”
“我那天拿着烧烤去‘御景湾’找陈哥才知道的。”田唯边收拾桌上的东西,边漫不经心地跟她说,“也就昨天他睡了个觉吧,前面几天都是通宵熬夜,就为了给你整个笔记。”
“除了喜欢你,还能是什么原因?”
“你可别说他对谁都能这么好。”
后面的字逐渐飘忽,就好像耳朵外突然被一层保鲜膜蒙着,一个字都没落进桑枝的耳朵里。
田唯絮絮叨叨又说了好些,她只听清楚了两句话。
“除了喜欢你……”
“别说他对谁都能这么好……”
耳畔前同时响起一个磁沉的嗓音,温柔地对她笑着说:“我只是对你一个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