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库勒斯盯着希尔薇的衣服,又摸了摸自己的上衣口袋,他果然判断对了。
他了然一笑。
希尔薇:“你在笑什么呀?”
“在笑,你是假的。”
默库勒斯一眨眼,发现他的头仰着,一半脑袋已经探出了船沿,快要贴近水面了。水里,一个骷髅头,正在盯着他,只等他一落水,就杀掉他。他连忙起身,环顾四周,他居然还待在这条小船里,漂在湖面上。
刚刚那一切,全都是幻觉。
他坐起来,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又起雾了。
他拨起船桨,在湖面上移动着。
中途他又看见几个熟悉的脸,在水面露出半截身子冲他招手,他一概视而不见。
他机械地划船,不知过了多久,看了多少‘老熟人’,这些人都让他想起自己的曾经,迫使他细数自己的罪行。人生就像水上孤舟,什么时候拥有的都只有自己,他才发现,什么都比不上心灵所拥有的财富重要。
咣当。
默库勒斯回头,船靠岸了。
默库勒斯下船,把绳子绑在半截树桩上。
他站起来,眺望远方,雾已经散去。
夕阳下的云朵变成了和山一样的深色,落在远处的山上,远远望去,以为那些云朵是镶嵌在天上的小山,云雾缭绕。
【你知道吗?当你得意洋洋地跟我说,你学会了如何躲避我的藤蔓时,我的心情非常复杂。我为你感到伤心,如果你不是生在这个时代,再早几年,或是再晚几年,或许,你就不用被迫学习各种防身的格斗技巧,你会有更多的时间来陪伴那些植物,学习你喜欢的小提琴。但同时,我很高兴,那些想让你知难而退的刁难,从没把你打倒过。你真的很聪明,你所拥有的乐观心态也是智慧的一部分。
可我想跟你说声抱歉,我一直用藤蔓监视着你,只要你离开家,我就控制不住地想要了解你的动向。
我已经忘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也许是你偷拿着厨房的菜谱,坐到房顶上那天,也可能是我听到你拉小提琴那天。但一定不是你和我交换姓名的那一天,在我和你说话前,我就想了解你了。
但是在鹿里克的这三年,我够不到你,所以我常常看向远方。我没有你的本事,也无法得知所有小道消息。从离开那天起,我好像又重新开始流亡,和我的少年时期一样。】
这里荒无人烟,树木干枯无力,都倒伏在地上,默库勒斯几乎一眼就能看见那个研究试验的蓝色大门。
岛很小,像一个操场那么大。默库勒斯几分钟就走到门前,砰,一脚踢开了大门。
随之而来的是扑面而来的灰尘。默库勒斯打开供电箱的开关,里面的灯闪了几下,亮了,真是幸运。
他走了进去,原本白色的墙壁已经发黄,试验台上有很多现代化精密仪器。再往里走,有几个冰柜似的玻璃箱,里面存着瓶瓶罐罐。
这里除了灰尘和一些生活用品散在地上之外,与外面的普通实验室没什么不同。难道只是因为这里的污染严重才会废弃吗?
他看见尽头有个玻璃门,里面的灯也是亮的。他走进去,里面的东西基本全都倒在地上,好像被人抢劫过一般。他的心沉了下去,恐怕,他来晚了。
他还是仔细寻找着,在试验台下方的缝隙里,他终于找到几瓶没开封的红色药水。
他把药水放进兜里,继续四处看着。
突然,他发现一直忽略的东西。墙上的字,起初,他以为那是实验的步骤说明,所以没有去看。上面的字迹清秀,有条不紊。
您好,来访者。
很遗憾以这种方式与你对话,我不知道你们是否能注意墙上的字,诶,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我是这里最后一批科研人员中的一个小角色,参与研究人类感染污染的解毒药剂。
人活着就是为了希望。
我们就是为了希望而工作的。
起初,我以为人类的命运和以前一样幸运,就像工业化解放双手那次飞跃。恐怕,这次没有那样的好运气了。
在研究的过程中,我作为助理,发现送出去的成品药剂制作极其简单,但时间却格外长。随后我发现,这里的工作人员的时间全都花在了装模作样上。他们一大早就起来工作,直到夜晚才躺下,一直在研究,绝大部分居然在翻书,还净是些外文,各种各样的外国文字,根本没有投入到实验中去。
我很气愤,但是我在这里无足轻重,说不上话。他们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做得如此轻描淡写?我于是继续寻找答案。
我发现政府的人来取药品时,我们的人隔三差五就会说制作困难,时间不够什么的。他们明明把维生素和一些色素兑在一起就放进了那台价格高的吓人的冷柜。而这些就是他们说的,制作难度极大的解毒药剂,用来治疗受环境污染的病症。
那天晚上,我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我问这里最大官衔的那位。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
令我惊讶的是,他轻而易举地将真相说出了口。他说他根本研究不出来这种药剂,政府官员痴心妄想,要挟了这里所有的人,就是为了他们又挣自然资源的钱,又能健康地活着,世上哪有这种好事?
随后他说,这里的人工作只是做做样子,送出去的东西和生理盐水的作用一般无二,他研究了二十多年,不仅是他,这里的任何一个科学家,根本找不到任何方法。至于为什么他还留在这,大概是为了希望。或许书中有答案,或许也会有解药,但是希望非常渺茫。
他如果说出了这个事实,告诉政府,恐怕就要大乱了。现在保留这个实验的进行,就说明还有希望,如果连希望都没有了,剩下的人真的无法活下去了。
我猜想,你们或许不会去看墙上这十几行密密麻麻的小字,很多时候,人只喜欢找到结果,他们忘记了过程。想要了解真相的人有权知道这些,你一定是个细心的人,随便挑几样东西带走吧,告诉你想要救的人,这就是解药。
虽然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但是快些回家吧,和他们度过剩下的日子。
研究员茉莉
默库勒斯摸了摸口袋里的试剂,光滑的玻璃外壳,相互碰撞,发出叮当作响的清脆声。
他的目光呆滞,定定地看向这张早已泛黄的纸。
同时,他的内心焦急,挪动双脚,艰难地向外走去,他得赶回去。
默库勒斯拉下电闸,关上蓝色的大门,找到那艘船。他的面前是那片灰色的湖,正无声荡漾着的涟漪,好像无辜一般,冷漠地置身事外。他抬头看到弯月,想起无数个月光落在希尔薇身上的画面。
他扯下围在鼻子上的布,躺在船里,恨不得下一秒就看到太阳。
【第六日】
“凯尔,凯尔。”
希尔薇的门打开着,看见从隔壁出来的凯尔一大早正从自己门前路过。
凯尔的头转过来了,随即眼睛又看向别处,他的头发有些乱,胡子也好久没刮过了。
“凯尔,我想问你几件事。”
凯尔端着空碗,站在希尔薇床边。
凯尔:“怎,怎么了。”
希尔薇:“洛琳怎么样了。”
凯尔听到这句,他的眼睛才敢与希尔薇对视。
“洛琳浑身没什么力气,不过睡得倒是很好。”
希尔薇:“那就好,我总有些担心她。”
凯尔:“你俩总是互相担心,她还问起你来着。”
希尔薇:“默库勒斯什么时候回来,听说,他是替你去做的那些买卖交易。”
凯尔:“他啊,他过几天就能回来了,别着急,这项工作就是这样的,有些繁琐。你知道的,那些官儿,文件什么的,面子程序嘛。”
希尔薇:“原来是这样。”
凯尔:“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等会。”
凯尔慢慢转身。
“你把头发剪剪,胡子刮一刮,想必洛琳也想看见你那张帅气的脸吧。”
凯尔笑出声。
“你说得对,我这就照办。”
希尔薇看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与此同时,默库勒斯在相隔遥远的另一端,忍着腰酸背痛,将船推向更深的湖水中。他跳上船,用力划着桨,几乎没过几分钟,那片雾又围了上来,他回头,渐渐看不到那扇蓝色的大门了。
小船上下浮动,就像他的心。
他回忆起悲伤的感觉。
他的眼睛盯着前方,双手不敢停下,湖水的翻腾声在他耳边回响着。
“默库勒斯。”一对夫妇站在船头,阻挡着他的视线。
他想起来了,当年自己的父母生了重病,被工厂赶了出来。他们带着自己坐着马车,打算回到乡下的老宅子里。路上,父母睡着了,默库勒斯怎么都摇不醒他们。就这样,他们睡在摇篮似的马车里,回了家。年纪尚小的他,把父母艰难地拖回了家,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们再没醒过来。
他们是假的,他的父母早就去世了。
“你们走吧,有人还等着我。”
他的视线模糊起来,他不知道是毒气的污染导致的视物模糊还是泪水造成的。
不知过了多久,船底发出与沙子的摩擦声,这告诉默库勒斯,船已经靠岸了。
他把船拖上沙滩,防止水流的侵蚀。盖上之前那件旧雨衣,放在屋棚下。
他在沙滩长草的边缘找到了黑马,它还在吃那捆干草,见默库勒斯回来了,悠然地甩了甩尾巴。
默库勒斯摸着马的脖子。
“我回来了。”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默库勒斯翻身上马,跑了没多久,就到了他几天前睡的那片红色草丛。他很疲惫,浑身疼痛,就算是平躺着,一动不动,也会感觉到皮肉在一抽一抽的疼。临睡前还在想那张贴在墙上的留言,迷迷糊糊之间,下定了决心,他会照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