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兴业端起茶杯,对“朱伯伯”示意了一下,笑道:“朱会计,咱别光顾着说话了,喝茶,喝茶!”
张桂芳趁机对卫小婉低声训斥道:“你爹和朱伯伯正商量事儿呢,你还在这边做什么,还不快点回屋去!”
卫小婉收到指令,转身就要回屋,朱会计却又把人拦住:“哎,不着急,我看这个孩子越看越喜欢,今年是十八了吧,生日过了没?”
她这个生日是应该过了还是没过呀?卫小婉扭头看向她娘,见她娘没有接收到自己的眼神,她只好硬着头皮自己上:“朱伯伯,我生日小,还没过生日呢!”
她这也不算是撒谎,她去年年底才刚满了十八岁,今年的生日的确还没过呢。
朱会计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很快又笑道:“那也不打紧,这日子过得快,才一岁而已,一眨眼就该结婚了!”
卫小婉就算再傻,也听出不对劲了,她刚要开口,就被她娘瞪了一眼。她很识相的和朱会计道了别,赶紧溜回了屋。
朱会计坐了好一会才离开,临走前他还想再见见卫小婉,卫小婉假装自己在睡觉,愣是没出来。等确认朱会计真的走了,她猴子似的从屋里窜了出来。
张桂芳和卫兴业具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谁也没有空去搭理她。卫小婉凑到张桂芳身边问:“娘,那个朱会计是不是大河湾公社的那个会计?来干嘛的?”
张桂芳瞅瞅这个闺女,越瞅越难受,扭头狠拍了卫兴业几巴掌,干嚎道:“卫兴业,这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我从那么一点大,一点点养到现,凭啥要送出去,让人给霍霍!”
卫小婉看得一愣一愣的,让她娘哭得心里发毛。
卫兴业磕了磕他的烟枪,烦躁的丢进了抽屉里,又重新拿了一张烟纸,动作娴熟的卷了一个烟卷,点着后深深吸了一口,才道:“那我有啥办法,那朱会计的大哥是县里革委会的,可是掌着实权,咱能轻易得罪了吗?”
张桂芳扑上去要撕他:“你不敢得罪,那你还真的想把闺女嫁给他那个瘸腿的侄子吗?你这个老东西,看我不和你拼了!”
卫小婉急问:“瘸腿的侄子?爹,娘,咋回事呀?”
“还能是咋回事,这还不是你自己惹出来的!”张桂芳心里急躁,可不管对方是谁,现在就是不讲理的四面八方开火,谁撞上谁倒霉。“刘镇明那个狗东西,把你的名声败坏臭了,他自己拍拍屁股结了婚,你倒好,想要再找门好亲事可就难了,这不有人觉得你好拿捏,盯上你了!”
“这咋又扯上刘镇明了?”卫小婉这些日子忙到脚不沾地,很久没有听到刘镇明的名字了,没想到今天这事儿又和他扯上关系了。
张桂芳发泄完了,到底也是觉得自己这是迁怒了,拉不下面子,又不愿意解释,扭头去看卫兴业。
卫兴业叹没好气道:“哎呀行了!我啥时候说要让老二嫁了!现在最紧要的是赶紧给老二找门亲事,结了婚不就没事了!”
“你说得轻巧,你让我这时候上哪去找门合适的亲事去?”
卫小婉赶紧打断这两人,“好了,停停停,你们倒是快说呀,刘镇明又整啥幺蛾子了?”
“还能咋回事,不还是上次的事,传到那一家子耳朵里去了呗!”
卫小婉听了半天,才总算弄明白,前段时间刘镇明整出的那档子事儿,传来传去的传到了外村去。
因为消息闭塞,人们得到的消息根本就不及时,朱会计的大哥朱友刚听说了前面的流言,后面被澄清的事情他却没听说,刘镇明已经和别人结婚的消息更是不知道。不过他听说卫兴业的二闺女不仅没结婚,反而还在到处相看亲事,就猜到两人之间的事情肯定和传言中的不一样,一打听果然是这样。
朱友刚有个儿子,小时候放牛被牛撞断了一条腿,长大后说亲事成了老大难,三十好几了,还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前段时间突然说看中了前锋大队大队长家的闺女,他惊讶之余更多的是高兴,儿子终于愿意安定下来,他说什么也得帮他说成这门亲事。
在朱友刚想来,卫家这闺女名声都臭了,他家肯不计较对方就应该感恩了,怎么也不可能拒绝的。
卫小婉磨了磨牙,不过她很快就释然了,又没有人把刀架在她脖子上让她嫁,她还真不信了,她不嫁,那个朱家还能抓她怎地!
卫兴业也是这么想的,朱家那个儿子名叫朱大志,他只是腿瘸了还好,卫兴业也不会避之不及,实在是那朱大志仗着自己爹的身份,在县城都快要飘起来了,成天呼朋引伴、逗猫撵狗的,在县城饭店挂的账比他爹的工资条还要长。
他隐隐听说还有些男女之间的混乱事,他以前没有留意过,不确定是真假,但饶是这样,也能看出来这人真不是个好的结婚对象。
好人家闺女不愿意嫁他,也是因为他名声在外。
这样的一个人,卫兴业肯定不愿意把闺女嫁过去的,他家又没犯法,朱家顶多在工作上为难为难他,反正他不可能因为这个,就把闺女往火坑里推。
卫小婉从他爹娘凝重的面色上多少看出了些什么,突然想起一些事情。
在她那些零散的记忆里,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关于这个朱大志的信息的。
那时候刘镇明想要工农兵大学的名额,让卫小婉找卫兴业要,卫小婉那时已经怀了孕,咬死了不肯开这个口,就算是挨了揍,也坚决不松口。
后来刘镇明就是搭上了这个朱大志的线得到的回城机会,好像还帮朱大志强逼着一个姑娘成了亲,用的方法依然是对付卫小婉那一套。
朱大志的名声全县城都知道,那姑娘嫁过去后,据说过得很不好,卫小婉难产死前,听说那姑娘投河自尽了。
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这是刚出了豺狼窝,又进了虎豹口啊!这刘镇明和朱大志都不是好东西,嫁给谁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她不想死,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来不及仔细考虑,赶紧大声宣布:“爹,娘,你们不用再为我的亲事操心了,我决定了,我要嫁给苏大哥!”
卫兴业握着烟卷的手一颤,上面的烟灰一下子就撒了出来,张桂芳也是一顿,两人的脑子还没有缓过神儿来,有些茫然的问:“苏大哥,哪个苏大哥?”
卫小婉嘿嘿傻乐,她觉得自己真是太机智了,本来这事也是玩笑居多,但是现在越想这个主意越不错,得意的说:“苏大娘家的虎子哥呀!爹,娘,你们也是看着虎子哥长大的,他的人品家庭啥的咱们都门儿清,我和苏大娘处得也好,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们婆婆儿媳的处不来。我都已经想好了,过段时间苏大娘要去随军,我们正好有个伴儿,去了那边也不用担心人生地不熟的……”
她滔滔不绝了一大堆,老两口听得头大。张桂芳试探的问:“闺女,你啥时候有的这想法呀?”
“回来的路上呀,我大娘也正愁着苏大哥的亲事呢!”
“你和她说过了,她同意了?”
卫小婉卡壳了一瞬,避重就轻道:“呃,她倒是没拒绝……”这话说得有些心虚。
还真的跟人家开过口了。两人对视一眼,张桂芳伸手去摸炕底下的一个火钳子,卫兴业赶紧拦了一下,低声劝道:“已经够傻了,用这个,真的就嫁不出去了,你拿那根木头的就行了!”
卫小峰在村里疯野了一天,一回家就见到了他爹娘在那互相使眼色,他二姐还在那畅想着自己用个人魅力征服那四个继子女,一点儿也没看到她爹娘俩的动作。
张桂芳从桌子后头捞出一根木棍,在手里掂了掂,觉得不太满意,刚想再换一根趁手的,她儿子就立马递上来一根又粗又长的铁棍子,眼睛里头全是怂恿。
张桂芳瞪了她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儿子一眼,重新捞起那根细长的木棍,气势汹汹的朝卫小婉走去。
卫小婉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一扭头就和她娘对上了视线。她浑身哆嗦了一下,气势不足的问:“怎、怎么了?”
张桂芳眼睛危险的眯起,问:“你知道你苏大哥现在是什么职级吗?营长!你还想当营长夫人呢,人家营长能看得上你一个土丫头吗?”
“那咋了,我爹还是大队长呢,再说,娘,你可不能搞阶级分化!”
张桂芳简直是气笑了。她确定这个傻闺女根本不明白营长是个啥官,干脆也不解释了,举着木棍,劈头就往卫小婉身上招呼:“你真是长本事了,进了一趟城,连婚事都敢自己定,你咋那么能呢?”
卫小婉吓得满屋子乱躲,见她娘像是要来真的,赶紧往门外跑,边跑还大声叫:“娘,娘,你咋又打我,有啥事不能好好说吗!”
“我还好好说,真的是惯得你无法无天了!”
娘儿俩一个前面跑,一个后面追,没一会儿就跑没影了。
屋子里,卫小峰瞅瞅他爹卫兴业,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瓜子儿,递到他爹面前,和他爹八卦:“爹,我二姐真的要嫁给苏大娘家那个当兵的呀?那不是去给人家当后娘吗!”
卫兴业在儿子脑门儿上敲了一下,没好气道:“什么就那个当兵的,没大没小的!还有,那不是后娘,那叫养母!”
他抓过儿子手里的瓜子,一边磕一边说:“你这个二姐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唉,还是赶紧嫁出去吧,她多在家一天,我和你娘就得少活好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