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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漫漫雨,漫漫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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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天来孟鹤雪没再找过她。

而翌日的傍晚苏轻衍向她发来邀约,说是一起去吃家新开的法兰西菜餐厅。

姜予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只是她还没理清楚自己也说不清的心思,该怎么面对苏轻衍这回事成了个模糊的问题。

她比谁都清楚她不是个拎不清事的人,姜予数着墙壁上蔓延开来的藤蔓纹,她越看越觉得那纹路像海水的潮汐在她心脏的位置起伏。退潮。

他的瞳中的光像透明罐子里装满了镭射纸的星星,一开口便答应了。倚着得雕花床的铜栏杆沁凉,被她捂热,她后觉只是脸发烫。

都说人在情感上的感觉是双向的,如果你感觉到喜欢他,他很大可能也喜欢你。她不想再打一个喷嚏就怪着那个害她打喷嚏的人是谁了。

爱要放在最后,她也只是庸人自扰吧。姜予心中自嘲的笑嘴角却弯不上来。

或许她只是没见过这样的人,或许她只是一时孤独浮萍无依。

今日刚走一场雨,石板路洇晕的水渍润着小块的苔,街边小店窗上的纱布软塌塌的蒙着。

这次他们二人是一路步行去的,餐厅在格罗西路附近。她甚至忘了披件外套出门,一阵混着泥土味的风吹来让她小臂起了层鸡皮疙瘩。苏轻衍脱下自己的英国呢大衣稳稳披在她身上。

她低头,看见了衣摆上还沾着格罗西路的迎春花瓣。

“莫要冻着了。”

关切又绅士,关切又礼貌。她挑不出什么来,她想挑出什么来?

讲礼貌这套,她也会。

“苏先生确实是上海滩有名的谦谦绅士,体贴照顾这方面得心应手。”她这算是失言么?“谢谢您。”

姜予不去看他的脸,盯着衣袖上的水珠任由其滚落。

“叫我轻衍。”他为她系好衣带,眉间微蹙似有些不悦。

她欢喜,她不敢。她的睫毛是情绪的伞,下雨了便慌张地撑开,遮住近百年的望眼欲穿的惆怅。

姜予低着头盯着脚尖走路,苏轻衍便留心着替她看路。

“便是这里了。”苏轻衍脚步一顿,侧身做了个“请进”的动作。

姜予轻笑出声来,这次同上次一样坐在靠窗的位置。

不同的是这一次苏轻衍同她坐在一侧,不再是面对面。

她突然想吃甜食了,在菜单上指了几个甜品便把菜单推给苏轻衍。

天使饼,菠萝蜜海绵糕,维纳斯布丁。这几个名字她可没听过,看着新奇便点了。

“我听你的。”苏轻衍随手翻开菜单放在二人中间,身体微微朝她倾斜。

姜予又乱点了几道没听过菜名的菜,服务生热情洋溢道:“好的先生小姐,前菜要不要试试法式鹅肝?今天的鹅肝特别新鲜,主厨用了波特酒腌制,搭配焦糖苹果片口感会很丰富。”

“那便也加上吧。”他微微颔首。

二十分钟后,鹅肝被盛在一个小小的蛋状容器中被端上来。“你先尝尝看。”苏轻衍侧目看她。

姜予用银勺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又腥又甜还发酸,她差点一口吐出来。厨师你不许糟蹋食材!

她感受到苏轻衍投来的目光。好在她特能忍,算命的说这是她的一大特点。

“很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鹅肝了。”姜予努努嘴角换了个银勺又舀了一口鹅肝喂给苏轻衍:“张嘴。”

她亲自喂他还是头一次。

苏轻衍尝了口后面色瞬间变得怪异,“予墨口味这样独特。”他注意到姜予带着几分自得和戏谑的嘴角,“你诓我。”似乎轻哼了声却无半分气恼之意。

小小的玩笑让姜予面对他不再那么拘谨,气氛瞬间活络起来。

“拿你讨趣一次。”

“我记下了。”苏轻衍拿着刀叉慢悠悠地切了一块天使饼给她。

屋内相谈甚欢,屋外雨一直下。

二人推门而出才发觉,天地已是一片淋淋漓漓,淅淅沥沥,街上已经没几个叫卖的人了。天气并不寒冷,反而清清爽爽的。苏轻衍撑开一把折叠黑伞,扶着姜予一步一路朝家走去。

“当心地滑。”

“倒不至于平地摔跤。”

苏轻衍笑了笑,没再接话。

江南的雨让姜予想到了丰子恺的那篇《山中避雨》,丰子恺在西湖雨中拉着二胡。胡琴比不上钢琴金贵却几乎是人人享受的起的乐趣。

但这篇文章是丰子恺于1935年创作的,现在才30 年,提起还是太早了些。雨柔柔绵绵的,她只能在心中暗暗感叹着。

路过一条挨着银行的小巷时,有男女混合的推搡声和激烈的争吵声。

“过去看看。”姜予越听越不对劲。

“好,我有枪安全些。”苏轻衍拉住她奔着声源快速走去。

这一看是两个穿着粗布衣衫的中年男人围着个年纪不大的女生。女子一身格纹衬衫,干净利落的短发,身型看着单薄,被两个男人逼到墙角。

“郑律师,这么个下雨天还在外面奔波,真是辛苦啊。”那男人咧嘴一笑漏出一口黄牙。

女子向后退一步却也无处可退,后背已抵在冰冷的石砖墙上。她的手微微发抖但尽可能保持声音平稳:“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黑短衫的男人离她更进一步,“我们老板说了,让你别管纺织厂那档子事。那些女工的死活,和你有什么关系?怎么你非不听劝呢。”

“这是我的工作,你们这是恐吓,我可以报警。”她只有一把匕首,面对两个人实在没这个身手。

“报警?”两个男人哈哈大笑,“郑律师,你怕是不知道我们在上海滩背后撑腰的人是谁。今天就是给你个教训,让你知道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

其中一个男人一挥手,另一个男人也围了上来掏出把黑色手枪。她掏出匕首却被人眼疾手快的打掉。

郑亦心此时知道和他们说什么也没有用了,纺织厂是她职业生涯的开刃案,她成功揭露了工厂主的违法行为而对方却用这种下贱手段逼她放弃上诉。

真是臭不要脸,卑鄙龌龊。她咬牙瞪着二人。

“你们敢!”郑亦心厉声呵斥,“我是律师,你们这是犯法!”

“犯法?”二人相视狞笑着,“我们就是法,一个小律师能把老子怎么着?”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女声从巷子传来:“是吗?那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当这个法。”姜予冷笑一声,苏轻衍为她打着伞,右手中握着一把乌黑的手枪,双眼锐利有神。

“你是谁?”为首男人警惕发问。

苏轻衍没有回答,只是缓步走近。路灯的光晕中,三人看清了他的样貌——约莫二十三四岁,面容清俊,却带着几分凌厉。他的西装剪裁考究,举手投足间透着贵气,与这阴暗的巷子格格不入。

而他身旁的女人,两个混混看清楚她的容貌后,眼睛瞪的死死的,骨头一软一声惊呼扑通跪了下去又慌忙站起。

“我劝你们现在就离开。”苏轻衍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我们走,我们走!”二人身影狼狈,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苏轻衍收起枪,姜予走到郑亦心面前:“你没事吧?”

郑亦心深呼吸努力恢复平静,她的手一直在发抖:“我没事,谢谢你们。”

姜予弯腰捡起她的匕首,甩了甩雨水递给她:“以后还是少走这种巷子为好。”

“我是律师,有时候缠上这些祸患也是难免。”郑亦心苦笑一声长叹口气。

她再次深深鞠了一躬:“今日多谢二位出手相助,亦心不胜感激。”郑亦心从西装裤口袋里翻出一张灰色名片塞给姜予:“我叫郑亦心,是怀安律师事务所的新律师,如果有需要,可以来找我。”

苏轻衍扫了眼名片上的烫金小字,霞飞路128号。原来她是最近申报上闹的沸沸扬扬的纺织厂案的律师。

郑亦心匆匆道别,转角消失在二人视线中。

“我们走吧。”苏轻衍见惯了上海滩的鱼龙混杂,他不意外却也恶心。

姜予点头,随着他离开。小巷空无一人,又是一片黯淡无声。

这是她在上海度过的第一个潮湿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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