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彦仓镇的秋意渐浓,风卷着落叶在街头巷尾打转,石井没事就会划舟去那间山间小屋看看。
那座屋子依旧空荡荡的,门扉紧闭,窗台上积了一层薄灰。屋外的田地里,果蔬无人打理,藤蔓肆意攀爬,野草从缝隙中钻出,仿佛要将这片曾经充满生机的土地吞噬。
小姜走了,走得悄无声息。
石井记得她临走前的那天,站在屋前,手里捏着那张他看不懂的字条,说要去找一个朋友。石井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目送她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
如今,她的离去像是一场梦,像是从未真正存在过。
宅邸里的电话机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间屋,像是被遗忘的旧物。自从那通电话拨出后,石井的生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电话机像一块沉默的石头,再也没有响起过。
少爷没有回音,也没有任何指示,但石井知道,少爷一定是亲自去找姜莱了。
小女娃偶尔会跑到他跟前,仰着头,眨着那双清澈的眼睛问。
“师傅,小姜姐姐呢?她什么时候回来?”
石井总是沉默,低头看着手中的烟斗,烟雾缭绕中,小姜的身影仿佛在眼前晃动,那日她坐在小屋掉眼泪的模样,像是藏着许多未说出口的话。
石井没有回答小女娃的问题,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既然如此,便留在这里吧。
彦仓镇的生活虽然平淡,却也有一种安稳的节奏。他习惯了每天坐在蓬莱屋酒楼窗边,看着远处的山峦在薄雾中若隐若现。也习惯了半夜时分听着风声穿过枝头,坐在镇口的老槐树下消酒意。
或许,小姜会回来,或许她能带来顾绛少爷想要的消息。
还是再等等吧。
夜幕低垂,彦仓镇的街道被昏黄的灯光笼罩,蓬莱屋的招牌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石井坐在窗边的老位置上,手里握着酒杯。健太郎和次郎坐在他对面,桌上摆着几碟小菜和一壶温热的清酒。
两人早已习惯了石井的沉默,但今天他总算答应了他们的邀请,这让健太郎和次郎都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
“石井大哥,今天可算把你请来了!”
健太郎笑着举起酒杯,次郎也跟着笑了起来,端起酒杯轻轻碰了碰石井的酒壶。
石井没有抬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酒过几巡,酒楼周围的气氛渐渐热络起来。健太郎和次郎见石井依旧老样子不说话,便主动找起了话题。
次郎放下酒杯,压低声音说道,“对了,石井大哥,前段时间我们回村,和村里的几个老朋友喝酒聊天,听他们说起一件怪事。”
健太郎见状,赶紧接过话头。
“是啊,这事儿可真是稀奇。我们有个朋友,叫阿诚。他在奈古野城的一家小饭店做侍者。那家店啊,又小又破,平时都是些从各村各镇去奈古野打工的穷小子们住的,便宜嘛。可上个月,他们那儿居然来了几个英洋人!”
“英洋人?”石井终于抬起头。
“对,就是英洋人!”
次郎凑近了些,眼神里带着几分神秘。
“阿诚说那几个人一看就不是缺钱的主儿,穿着讲究,举止也跟普通人不一样。可他们偏偏选了那家破店住下,真是怪事。而且啊……”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阿诚见着那几个人手臂上都纹着同样的花纹,看着特别诡异,像是某种特别的标志。”
健太郎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安。
“还有更奇怪的。阿诚说,每次去打扫他们的房间,都能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烧焦的草药,又像是腐烂的木头,总之让人很不舒服。而且那几个人总是神神秘秘的,白天很少出门,晚上却经常聚在一起,低声交谈,像是在密谋什么。”
石井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手中的酒壶也放了下来,他盯着桌上的酒杯,在思索着什么。
次郎见状,继续说道,“阿诚还说,有一次他无意间听到他们在房间里齐声念着什么,叽里呱啦,跟招魂似的,听得他毛骨悚然。”
健太郎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了些担忧。
“石井大哥,你说这事儿会不会跟之前的暴乱有关啊?最近到处都不太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石井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你们的朋友,阿诚,他还说了什么?”
健太郎和次郎对视一眼,摇了摇头,“他就说了这些,其他的也不清楚了。”
石井点了点头,重新拿起酒壶,眼神中多了一丝凝重。他缓缓将酒倒入杯中,沉默片刻,低声说道。
“这件事确实有问题。英洋人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那种地方。”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健太郎和次郎。
“你们给他写封信,让他随时关注着这几个英洋人。把所有疑点都记下来,哪怕是最微小的细节。他们什么时候出门,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甚至房间里那股奇怪的味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都要一一记录下来。”
健太郎和次郎听得一愣,随即连连点头。
次郎赶紧应道:“哦哦,好!我晚上回去就给他写信,让他时刻盯着!一有动静,马上告诉我们。”
健太郎也附和道,“对,对!这事儿可不能大意。阿诚那小子机灵,肯定能盯紧他们。不过……”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犹豫,“石井大哥,你觉得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他们会不会,对咱们邪台国不利?”
石井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头抿了一口酒,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
“不知道。但英洋国的人既然来了,还刻意隐藏身份,背后一定有什么目的。”
次郎点了点头,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石井大哥说得对。这事儿不能掉以轻心。我今晚就把信写好,明天一早就寄出去。阿诚那边一有消息,咱们马上就能知道。”
石井“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这件事查了后,需要汇报给少爷才行。
与此同时,东都的夜被一层薄雾笼罩,街灯在雾气中显得朦胧而黯淡。
顾绛几乎将东都翻了个底朝天,从权贵们的府邸,到歌舞坊内每一间隐秘的坊屋,从繁华喧嚣的街道到偏僻幽深的巷弄,甚至连那些破旧荒废的码头仓库,都未曾放过。
关于他的传闻早已在东都的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人们众说纷纭,猜测纷至沓来。
有人说他是为了帮元帅铲除异己,有人说他是为了夺权,甚至还有人传言他是为了报复。这些流言像野火般蔓延,却没有人能真正说清顾绛究竟在寻找什么。
夜里,东都最繁华的歌舞坊内,灯火辉煌,丝竹声声。
几名军官正坐在雅间里,酒过三巡,脸上带着醉意。他们本是来寻欢作乐的,但话题不知怎的,竟转到了顾绛身上。
“你们听说了吗?佐藤少爷最近可是把东都翻了个底朝天。”一名军官端着酒杯,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找什么,搞得满城风雨。”
坐在另一侧的男人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谁知道呢?这位少爷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突然闹出这么大动静,怕不是憋了什么大招吧?”
“嘘,小声点!”旁边一人压低声音,眼神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
“这话可不能乱说。佐藤少爷再怎么样,也是元帅的独子。”
“怕什么?”开头说话的那个军官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
“元帅现在可是在英洋国陪着天皇访问,东都这边可是胡苟少将在主持大局。顾绛少爷再怎么闹,还能翻了天不成?”
“话是这么说,可你们别忘了,顾绛少爷毕竟是元帅的亲儿子。”
说话的男人抿了一口酒,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胡苟少将再怎么得势,也不过是个养子。这军部的大权,迟早还是要交到顾绛少爷手里的。”
“行了行了,咱们还是别操这份闲心了。来,喝酒!”
几人哈哈一笑,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些流言像风一样在东都的权贵圈子里蔓延,却没有人敢真正去质问顾绛。他的身份太过特殊,既是元帅的独子,又是东都最神秘的少爷。
顾绛的举动,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而这些涟漪,正悄然扩散,影响着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
都可能牵动整个东都的局势。
而此时,军部大楼的办公室内,胡苟正站在窗前,眼中透着股隐隐的怒意。
他转过身,对着站在一旁的下属冷冷开口。
“去查,少爷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他这么闹下去,迟早会坏了元帅的事。”
下属恭敬地点头,迅速退出了办公室。
门关上的瞬间,胡苟走到桌前,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胡少将,有何指示?”
“明日下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答道,“明白。”
挂断电话后,胡苟坐回椅子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看不懂顾绛在干什么,而元帅的归来也迫在眉睫。如果顾绛真的在谋划什么,他必须在元帅回来之前,将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
而顾绛现下正躺在无人的码头滩上,夜风拂过他憔悴苍白的脸。像是回到了灾害那年去彦仓镇的那日,可那里的风没有这股腥臭。
顾绛知道,自己的举动已经引起了无数人的注意,但他不在乎。
他必须找到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