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几个师兄的话,离城的心里乱糟糟的。然而,他练气已经练了两年了,却是一无所获,不知道该不该坚持。
当初受伤的时候,想着以后不是个废人便成,在桑落的精心医护下,他慢慢地好了起来,子墨阁主也说他已无大碍,不影响练功。他心想,一定要好好练气,学会凤、霞双技,就算比不上陌云,比青虞那群人强就行。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仍旧无法运用真气。
“修灵”功课更是一言难尽。灵修一般是在夜间进行,选清净之地打坐,心中默念口诀,引天地灵气灌溉全身。他还请教过灵力修得好的陌云,他只说,心无杂念便成。说得容易,哪有这么轻巧,他每次都坚持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不是睡着了,便是走神,魂都不知飘哪里去了。
他今天在师父和师兄们面前说的那番话,虽有逃避的成分,但眼看练气一无所获,只能另辟蹊径。修成神技固然好,哥哥一定会以他为荣,若修练不成,会一些术法也是好的,也能帮到人。他常常想起杜如烟,手中握着她赠的玉佩,想起她在幻境中的模样,有时候也想到石头和三娘子,若是不会术法,又如何帮他们呢。
他心烦意乱,垂头丧气地进了竹舍,看师父坐在竹席上喝茶,向前行了礼。
“刚刚还意气风发,眼下怎么垂头丧气的?”风无涯指了指对面的竹席,示意他坐下。
离城耷拉着脑袋,慢吞吞地坐了下来,低声道:“弟子无能,令师父和五叔蒙羞。”
“你怎么令我们蒙羞了?”
“师父闭关之时,弟子被打惨了。”
风无涯“哈哈”大笑,道:“我听陌儿说了。”
“师父,你不知道,陌师兄那是下了狠手,打了我三十戒鞭,我一个月都没起来床,现在屁股还疼呢。”离城委屈地道,“我本来就受过伤,他又这么打我,我更是运不了气了。”
“你师兄罚你,是你触犯了门规,你居然跑来告他的状,还把运不了气这事赖在他的身上。”
离城见告状这招没用,便低下头,轻声道:“弟子知错了。”
“宗门有弟子三百余人,修个十年八年还无法运气自如的大有人在,你又何必灰心丧志。”风无涯推了一杯茶给他。
“师父,弟子愚钝,想来是学不会凤、霞双技了。”
“你不是号称‘月影剑仙’吗?”
“师父,你你你怎么知道?”离城一急,嘴有些不利索,“哪哪哪个多嘴的师兄告诉你的?”
“哈哈哈哈,敢说不敢认了?” 风无涯笑道,“本门绝技何其多,又岂止凤、霞双技。不过,练气和修灵是基础功,无论是你修哪门绝技,都避不开。”
“弟子知道。”
“你给师父说说,你平时是怎么修炼的?”
“我晨起练气,夜晚修灵,白天看本门典籍,还有——”顿了一下,低声道,“四处找师兄弟们玩。”他抬起头,认真地道:“师父,我真有认真练习,并非天天只想着玩。”
“嗯。”风无涯点了点头,“我是问你,怎么练的气。”
“就是打坐,凝神,调息,采气,固气,运气,容气,共生……”离城道,“每一步都按口诀上来做的。”
“你做一遍给我看看。”
“现在?”
“就现在。”
离城道:“师父,你坐在弟子面对,弟子如何静得下心来。”
“你静不下心来是你的事。”
离城没办法,只好就地打坐,凝神静气,将每日练气之功课在师父面前做了一遍。过了一会儿,他睁开双眼,道:“我次次卡在此处,所采之气全数溃散,无法固气。”
“哈哈哈哈!”风无涯摸着胡子笑道,“你一开始便错了,所谓一步错,步步错。”
“啊,师父,弟子哪里做错了?”
“‘凝神者,收已清之心而入基内也。’你心未清,脑中杂乱,虚有其形,可称之为修炼吗?”
“弟子……”
“离儿,你可知,为何古人修成大道者多,当世之人少之又少?为何先祖绝技盖世,至我辈却人才凋零,连祖师爷绝学的皮毛都摸不着。”
“师父,弟子不明白。”
“杂念过多。多思,多念,存疑。”
“多思、多念我知道,可存疑……”
“若是和尚不信经书,念经何用?道士不信天道,修行何用?疑而不信,事必败矣;信而不疑,事必成矣。我问你,你相信《凤翎纪》所载的古人飞升之说吗?相信《宗师列传》中所载之先人事迹吗?”
离城摇了摇头,“弟子内心是不信的。”
“想当初,人世混浊,先人归隐深山,已无归途,惟有一念,术士方成。如今清平盛世,红尘鼎沸,山下繁华盛景,山中之人又如何能静心修炼。”风无涯叹道,“你全无信念,不信古人之说,也不信自己能修成正果,更无心留在宗门,只想跨越捷径,修成神技之皮毛,好下山找你兄长,共谋复仇大业。如此急功近利,与修行背道而驰,如何能成?”
离城被说中了心事,又羞又愧,惟有低下头不作声。
“放眼望去,如今的宗门哪里还有仙家风范,弟子急功近利,贪慕虚荣,不是想成阁主、掌门,便是想学了本事下山去耍威风,要不然便是躲在阁中混吃等死。”风无涯叹道,“天下五门,已是最后的玄宗,却如西山之落日,或就此沉没了。”
风无涯叹了口气,一脸颓然。
离城想着是自己引得师父不快,出此伤感之语,心中十分自责。“对不起,师父,都是弟子的过错。”
“我说的这些,你是否懂了?”
“弟子似懂非懂,但师父的话说到离儿的心上去了。”离城想了想,道,“陌云师兄心无杂念,一心向道,才有此成就;子晋师兄勤勉克已,尚有功利之心,因而稍逊一筹;离儿心思太多,贪玩又懒惰,集中精神尚且困难,修炼简直是痴人说梦。”
风无涯点了点头,道:“你虽心思烦杂,倒还清醒。”
“师父,我懂。师父和五叔对我的恩情,弟子谨记在心,但毁家灭族之仇,弟子也不敢忘。想我这顽皮性子,自然与清修无缘,不如日后做个坎柴种菜的弟子也就罢了。”
风无涯微笑着,望着他,问道:“离儿,师父若收你作入室弟子,你可愿意?”
“啊!”离城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师父是得道高人,你同情离儿,离儿知道,你想化解离儿心中的仇怨,离儿也懂。但师父也不必因此便收离儿为入室弟子,平白浪费了一个名额。”他想了想,又道,“如此一来,师兄们岂不是要把我活剐了。”
风无涯笑道:“你是不想成为师父的入室弟子,还是怕被你师兄们活剐了?”
“我自然是想啊,谁不想谁是王八蛋。”他说罢扇了自己一巴掌,低头道,“离儿出言污了师父的耳朵。离儿的意思是,自然是想,只是不想让师父为难。”
“我收你为入室弟子,倒不是因为你说的这些,由此可见你心思之重,杂念之多。”风无涯道,“你今日说想专攻术法,为师便收你作入室弟子,传你术法如何?”
“那自然好,只是云师兄也说了,修术法也须修灵,无灵催动,术法不成。师父,我练个气尚且集中不了精神,修灵岂非痴人说梦。”
“也不竟然。”风无涯道,“你虽修灵困难,但你有一个好处,便是‘信’。”
“信?”
“我且问你,你相信世间有妖魔鬼怪吗?”
“我被花精吸过精气,被厉鬼吹过灯,进过幻境,还被狐妖治过病,亲眼见过,自然相信。”
“就是因为你深信不疑,才能修习此术。我听五顾说,你还有一项特殊的技能,便是能感知鬼神所在,并能通过所感,判断其法力大小,凶恶程度。”
离城笑道:“师父,这点倒是没错,我对五叔说过,我就是一个活罗盘。”
“什么活罗盘。”风无涯笑了笑,道:“离儿,你被花精吸过精气,神魂多次离体,又得狐妖救治,体质异常,倒是可修炼一些常人无法修炼的术法,譬如神魂类的高阶法术。”
“五叔也这样说过。”
“我问你,你可愿作为师的入室弟子?”
离城跪了下来,恳切地道:“离儿愿意,非常愿意,一百个愿意。”
“好,起来吧,过几日,为师会举行拜师会,让你正式入我座下。”
“师父,离儿日后便跟着你修炼吗?我还能跟五叔住在一起吗?”
“你愿住在哪里,为师自然不管你。只是你虽主修术法,气修仍不能停。凤、霞双技乃是宗门正统,其刚猛之力专克厉鬼恶妖,你绝不能落下。
“是,师父。” 离城欢欢喜喜地又磕了几个头。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娃的声音:“离儿师弟,你在不在里面,给我出来。”
离城一听,不好,是桑落那个丫头来了。整个宗门,他最怕二个人,一个是陌云,一个就是桑落。陌云不苟言笑,说一不二,说罚便罚,他没少吃苦头。而这个桑落年纪虽小,却是一直帮他治病的大夫,替他扎针足足扎了三个月。这两年来,她逼他喝下无数苦药,有几次悄悄更改药方,差点没把他给毒死。上一次还逼他去天水落月阁偷紫月草,被师尊发现,吓了个半死。
他不敢出去,没想到桑落却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向风无涯行了一个礼后,便开始数落他:“离儿师弟,你这几日为何不来取药?”
“师姐,我忙得很。”
“你的身子还没好全,再忙也得喝药,师父将你交给我照看,你若是死了,我就一个病人也没了。”
“师姐,求你别再拿我试药了。”
“那你是想扎针不成?”
“咱们如今都长大了,男女有别,不能再扎针了。”
“那你想怎样?”桑落十岁了,比之前高了些,能自己走来御灵阁,不需要人再背来背去。离城心想,这样更可怕,哪里都逃不开她。
“我病已经好了,不用再喝药了,不信你问我师父。”
桑落歪着脑袋问风无涯:“无涯师叔,桑落看着离城师弟的病还没好,我算着,他还得喝七八年的药才行。”
风无涯点了点头,笑道:“离儿是你的病人,自然听你的。”
“师父,你救救离儿。”
风无涯“哈哈”大笑,说道:“离儿,子墨阁主跟家师灵风散人是师兄弟,说起来,我还得唤落儿一声师妹,你得唤她一声师叔,你便好好听她的话吧。”
“师父,你就别再抬高她的辈分了。”
桑落听后十分开心,叉着腰道:“离儿,你日后得唤我师叔,你要听话,现在就跟我去济霖阁,把药喝了。”
“你既然来了,为何不送来,还要我跑一趟?”
“我是你师叔,为你诊治的大夫,又不是给你跑腿送药的。日后,你每隔一日便跑一次济霖阁来喝药,这个阶段的药须我亲自熬煮才行。”
离城只好哀求风无涯:“师父,弟子日后要跟你学术法,这样跑济霖阁实在耽误时间。”
“不要紧,锻炼一下也好。”
“多谢无涯师叔,落儿告辞了。”桑落行了礼,对离城道,“离儿师侄,快走吧。”
离城没有办法,只好灰溜溜地跟着这位十岁的小师叔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