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蝉鸣喧嚣，掩盖住小巷里少年的低泣。
叶玮玮被一群年龄相仿的少年围在中间，把脸埋在肘弯，整个人蜷到一起，似乎觉得只要他所占的体积足够小，那些人就会看不到他从而放过他。
“让我看看，'王嘉旭，排名第三，人长得帅气但脾气太差'，啧啧，旭哥快看，这书呆子还把你也写上了！”说话的人眉飞色舞地挥舞着手里的小册子，被他叫到名字的少年则紧绷着脸，揪着领口把叶玮玮拎起来，再狠狠一拳打到他的嘴角。
叶玮玮被揍得眼冒金星，脚下不稳摔在地上，黑框眼镜落到一边，镜片上出现一条裂痕。可抢了他草稿本的人还在继续念。
“‘吴桉，排名第二，各方面都很不错，但绯闻太多’，哈哈哈……吴桉早就分化成alpha了，那些omega争着抢着往上送，他也没办法拒绝啊？”
“哗啦——”纸张翻页。
叶玮玮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努力踮起脚想把本子抢回来。但那人比他高了半个头还多，不管怎样都够不到。“不，不要继续念了！求你……”
“诶诶，别离我那么近，你们两个，把他拉过去点！”
有两人一左一右禁锢住叶玮玮的胳膊，把他拉到一边。叶玮玮脸颊烫得要命，脸上还有没干的泪痕。
“让我们看看被叶同学荣幸选为班草的人——”那人拖长了音调，脸上露出夸张的惊讶表情，很是滑稽，“天呐！竟然是我们的班长——江！浩！年！”
一时间，放肆的笑声在几人中间爆发。
“哈哈哈，叶玮玮，你还真敢想啊？！”
“继续继续，他给江浩年写了什么评语？”
“让我看看啊——”拿着本子的人站到一块布满青苔的石头上，抬高声音，“‘满分alpha，长相帅气，脸基本没有缺陷，性格也很好，身材很棒’……啧啧，叶玮玮，你这彩虹屁吹得人犯恶心……”
那人又翻了一页。
“不要！”叶玮玮发出尖叫，但无济于事。他挣脱开左右两人冲上前，腹部就挨了结结实实一脚，吃痛地弯下身子。
“怎么不继续念了？没有了吗？”
其他几人把拿本子的人从石头上拽下来，凑到他身边看，很快发出更为嘲弄的声音。“咦——好恶心呐！哈哈哈，这他妈也太过分了吧……”
“哎哟喂，看不出来啊，这书呆子脑子里的废料还真不少！是不是偷班里女生的言情小说来看了？”
“我有个注意，要不，咱们拿去给班长看看？”
“好啊好啊，我好期待班长的表情啊哈哈哈！”
这话像旱地惊雷一样在叶玮玮脑子里炸开，他顾不得其他，疯一样扑上前想把本子抢回来，获得的是一顿新的拳打脚踢。
他们拖长着音调念纸上的话：“我真的很喜欢你，我想拥抱你，吻你的嘴唇……哈哈哈……”
叶玮玮无力地躺在地上，攥紧了拳头，浑身上下都像是要散架了，疼得要命。
他透过泪眼朦胧的视线看向那几人，心道：该死的，总有一天，他会把这些人的头一个一个拧下来……
几人撕下叶玮玮本子上的几页纸，把剩下的部分随手扔到他身边，哄笑着说要去找江浩年。
叶玮玮看着他们的背影，没有力气阻止。
他瘫倒在地上，想等疼痛变得不那么剧烈。这时，巷子口出现穿蓝色校服的身影。
来人是叶玮玮的同桌张雨莹，也是整个班上勉强算是“朋友”的人。两人原本约好在两百米外的红绿灯路口汇合，然后一起去学校。
“玮玮，原来你在这儿！我可算找到你了！”张雨莹扶起叶玮玮，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弯腰捡起散落一地的文具装进叶玮玮的书包，“我刚刚看到许杰他们出去，就知道那群混蛋没干好事！”许杰就是几分钟前读叶玮玮草稿本的人。
叶玮玮没有说话，抬手擦了擦嘴角，肿起来了。
“要不我和老师说一声？他们总是这样欺负人也太过分了！”
“没事。”叶玮玮说，“你知道班长现在在哪里吗？”
叶玮玮知道自己阴沉沉的模样不受人待见，也习惯了接受那些因无聊或是别的原因而诞生的恶意，但他……不想被江浩年讨厌。没别的原因，就是不想让班里唯二会对他微笑的人厌恶他。
“班长？”张雨莹一愣，“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班长应该在田径场准备清点人数吧——哎呀，快迟到了！”
张雨莹拉着叶玮玮一路狂奔。
两人到达操场的时候，班里的人已经集合好了。队伍前端，身姿挺拔的少年正垂眸翻着点名册，忽然，修长的手指顿住了，点名册里似乎多出几张奇怪的纸页。
队伍中传出低低的笑声，先前巷子里的几人交换眼神，不断用看好戏的目光扫向队伍末端的叶玮玮。
江浩年面不改色，把纸折起来放进裤子口袋，继续点名。
“张雨莹。”
“到。”
“叶玮玮。”
“……”
“叶玮玮？”
“到！”叶玮玮猛地抬头，恰好看见江浩年扬起的唇角。
叶玮玮：“诶？”
体育老师身体抱恙，清点人数之后队伍解散，可以自由活动。
张雨莹想拉着叶玮玮去找在玩扔沙包的队伍，被叶玮玮拒绝了。
“我不太舒服。”叶玮玮坐在台阶上道。他心里想的却是：你看不出那群人根本不待见我们吗？怎么连一点眼力见也没有？
张雨莹没看出叶玮玮表情当中的不耐烦，担忧地坐到他旁边，“怎么了？是因为许杰那群人吗？要不要我陪你去医务室？”
“没事，你去玩你的吧。”叶玮玮催促道，话音刚落，洒在身上的阳光被人挡住了。
抬起头，又是那群人，甚至比起中午的巷子还多了几个。
“快看，张雨莹在和发情的omega表白呐！”
“在一起！在一起！”
“亲一个！”
“什么什么？发情了？那他们要不要当场□□啊！”
那群人说的话越来越难听，叶玮玮握紧的拳头开始发抖。张雨莹竟一脸天真地仰起头：“你们别胡说！我和玮玮就是普通朋友，玮玮分化结果还没有出来呢，才不是发情的omega！那种事情肯定也不能公共场合做啊，我们还是学生呢！”
你听不出他们是在挖苦你吗？！叶玮玮心中怒吼，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张雨莹，后者却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叶玮玮抬起头，发现散布在操场各处的人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看向这边，嘴里窃窃私语，脸上带着讥讽的笑。
不会吧？那些混蛋把他草稿本上的东西告诉了多少人？全部？江浩年也知道了？
不行，他得想办法把那几页纸拿回来……
“旭哥，你要不要加入他们？毕竟你可是被叶同学评为‘第三帅哥’的人……”
“滚！再废话老子打死你！”
“‘我想吻你的嘴唇’，哈哈哈……”
“是嘴唇攻击！我们没救了!”
“你们在干什么？”一道干净的少年音打断嘈杂的笑声。
周围忽然安静了，围作一团的人自动让开一条路。
“哟，班长来了。”
“我们在和叶同学开玩笑呢！”
“都是闹着玩的，哈哈哈……”
叶玮玮抬头看着少年，身上开始不受控制地冒出冷汗。脑子一热写下的情书而已，如今好像变成水果刀，一下一下扎他的肉。
尴尬死了。
拜托，忘了这件事吧……
江浩年走近了，然后一瓶碘伏和棉签出现在叶玮玮手边。他弯腰的时候，带来淡淡的香味，像街角的柠檬汽水，加了冰块和薄荷。
少年起身道：“都散了吧，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小心把教导主任吸引来了。”
“班长说得是！”
“都听班长的，散了吧大家！”
有几人临走前还不忘转过身对叶玮玮扮鬼脸。
张雨莹道：“他们真坏啊！为什么要朝我们吐舌头？”
叶玮玮：“……”
江浩年放了碘伏，转身离开前还朝叶玮玮微笑，薄唇的弧度十分好看。
很软的样子……叶玮玮痴痴地想。
张雨莹拿起碘伏瓶子左看右看，又拧开瓶盖闻了闻，“还是班长最好！玮玮你瞧，班长见你脸上有伤，给你拿了碘伏来呢！”
叶玮玮一把从她手里夺过碘伏，“别乱拿别人的东西。”
“哦，知道了。”张雨莹脸上露出失落的表情，但仅仅是一秒钟，又恢复傻笑，似乎身边都在冒粉红泡泡，“班长真棒，长得又帅心地又善良。”
这次，叶玮玮没有反驳她。
临近下课时间，江浩年踢完球，被一群朋友簇拥着往教室里走。叶玮玮和张雨莹隔了五六米距离跟在他们身后。
有人察觉到尾随的两条尾巴，皱着眉跟江浩年说话，江还没有回复，就有别的人应和。前几句叶玮玮没能听清，可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
“……就是啊，这种人还是离他远点的好。”
“你看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好像谁欠他钱似的，见了就不舒服。”
“你们知不知道许杰说，他居然……”
叶玮玮在心里计数，从田径场到教学楼这段距离里，他一共听见了二十七次“恶心”。江浩年一直没有出声，但是中途忽然转过头和叶玮玮对视了一眼。
叶玮玮心道：“恶心就恶心呗，谁在乎你们这些垃圾的看法？江浩年没有附和就行了。”
晚自习下课，有人鬼鬼祟祟地对江浩年道：“年哥，那些女生说你喜欢叶玮玮。”
叶玮玮就坐在江浩年斜后方，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江浩年怔了一瞬，道：“瞎说什么呢。”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并没有生气，像极了地下恋人面对“谣言”的样子，表面否定其实内心在窃喜。
“年哥，不会吧不会吧？原来你喜欢男的啊……”
江浩年笑道：“别闹，作业写完了吗？”
那人一愣，挠了挠头，狗腿地攀上江浩年的肩膀，道：“这不是想着找年哥借鉴一下嘛。”
最终，一群人捧着江浩年写完的练习册欢天喜地地走了。
江浩年忽然转过身，微笑着对叶玮玮道：“叶同学，放学后有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