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期快到时,487便乘着果冻早安排好的车架出发。他半月前就已将行囊备好,小心地搁在床下,直到出发那日才又拿出来清点一遍。袋口被解开的瞬间,他第一眼就看见了里面那只桃木平安符。
若不是因为清点,他差点忘了它。这桃符追根溯源还得到果冻请他去茶坊那日,果冻在闲谈的间隙提到过,再过一阵子要与邻西疆部落国谈事。
“我感觉,八成是谈不拢。”果冻夹着菜,毫无惧色,甚至有点玩味。
487心里明白了几分,但还是问:“谈不拢怎么办?”
“打啊,谁打赢了听谁的。”果冻说。
487夹菜的手停了,缩回去。“要,要打仗啊。”
“算……是吧。”果冻把那盘烧鸡向487推了推,示意他快吃。“小事。边疆不老实的部落不少,闹不和了打打杀杀是常有的事,不用担心。”果冻说着,筷子夹菜没停过,“守边将军之责不就是如此么。凡我梁国土,一寸一分都不可让。守军的防线若是破了,那些敌人进入腹地,刀枪指向的就是百姓。”
487点点头,慢吞吞地吃了一口烧鸡。
“这些年我还没被他们攻破过防线。”果冻见487还是面色忧愁,说道,“那些不过是蛮夷之族,有勇无谋,有兵无治,他们肯定攻不进来,放心吧。”
“那我改天去给你求个平安符。”487突然说。
“那种东西……”果冻想了想,“我属下倒是有人戴,可我不怎么信那些。”
“没事,图个寓意。”487笑了笑,“我家附近就有庙,我去给你寻一只。”
他一直记得,回家的路上就转身去了庙里。那时候他满心就想着寻个符,进去了才想起来里头的规矩他不懂。于是他猫在几个老僧人后头看他们烧香,老僧人怎么做他就学着做。
“这位公子,您是在……”
肩头被拍了拍,487回过头,见一位黑衣僧人站在身后。这僧人看着慈眉善目,约摸比他爹还要年长上几岁,眉宇和鬓角藏着点点褐色,脖颈纹了一条青龙,不知是不是他们为僧的什么规矩。
“大,大人……”487嘴皮一打滑,忘了怎么称呼。
“贫僧法号萍渊。浮萍之萍,故渊之渊。”黑衣僧人笑了笑,一躬身“给施主请安。”
“见过萍渊师父。”487在心中默念这两字,冲他拜了拜。
“敢问施主是受何人指引来这里的?”黑衣僧人问道,笑了笑:“此处距郡里最大的庙仅一街之隔,前去拜佛的施主都会去那里,这只是个陈年破庙,鲜少有人来访。”
487看了一圈四周。这庙确实极小,即便僧人洒扫干净也掩盖不住岁月陈旧。
“无人指引。我从前没去过庙宇,今日是想为他人求一只平安符,便自己循着印象中的庙走到这来了。”487眨巴眨巴眼,“这里能求吗?”
僧人点了点头。笑道:“施主求得怎这样心急,连问路都忘了问。”他引着487走过去,忽然站定,笑容晦暗不明:“施主是为心上人求的吧?”
487被问得突然,急忙摇头。
摇了一半忽然想起佛家最注重心诚,又不摇了。
487捧着那桃符,外头还套了只自己亲手绣的香囊,他打圈描摹着上面的刻字,脑海里只记得那声心上人。
轻叹一声,他把那袋符放回了囊袋里。
果冻也自始至终在他心里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名字。那场史籍案只是伊始,事完了人未完,他像是命里就要和自己过几招的。
且这招式他总觉得自己招架不住。
果冻家里追随元汝一派,元汝在西疆兵权上也为其出力不少,果冻将他安插进秘书监抄录公文岂不是送敌人入腹地。虽说身在敌营时最危险的是自己,可自己不过是个爹娘不见有名无实的假皇子,杀鸡焉用牛刀啊。
可那一夜打破了他一切盘算。心中像是有什么邪念比那一夜更辛辣,被撕破被揭开,被抽丝剥茧。他把自己裹紧,在严实的防线里饱尝痛苦。
他到的时候已是晌午之后。进了府,来了个小吏接他。一路上487怕生得没主动搭话,那小吏也没开口,但看他的眼神总莫名奇怪。到了府门口,也没见果冻的身影。
“何公子,您里面请。”小吏嗓门粗,开口便是高原豪迈之气,震得487吓了一跳。
“你们总督呢?”487小声问。
“啊,公子,我们总督正练兵呢!”小吏猝不及防地站定,487差点撞上,只听他喊:“总督——”
他这下真见识到了游牧族的嗓门。那浑厚的声音像是用尽五脏六腑的元气发出来的,蔓延过田野激起远山的回声,整个草原都能听见这声飘荡的总督。
487只是问一声,没成想他张嘴就喊。“哎不是不是,我就是随口一问,不找他。
“无妨!公子您放心,总督临出发前特地交代过的,新来的何公子若是有事便可以找他!”小吏飞扬一笑,脸颊红扑扑的,瞅着像是比自己岁数还小。
“好。”487避着四周投过来的目光,小声道,“不,不找他。”
冷风吹过领口,487缩了缩头,抱紧行囊跟进去,掌心被那块平安桃符硌了一下,迅速移开手。
房间不大,只有两张桌和一扇屏风。小吏指了指靠在门口的一张桌:“这是总督的位置。487点点头,眼看着小吏绕到屏风后:
“这是您的位置。”
还没等487反应过来,房里的管家已经接过了他的行囊,只剩487对着近有一屏风之隔的两张桌发愣。
“这……”487支支吾吾:“你们总督……多久来这一次?”
“除练兵外,其他时候基本都在这。“小吏像是对自己的答案甚是满意,笑嘻嘻地环视一周,发现487和管家好像都没笑,自己也心虚地把笑收了。
487瞅着那屏风,又想起百珍楼过夜那晚,房里也有一只很像的屏风。他琢磨了一阵,趁小吏一眼不备,487顺走了他随手搁在桌上的行囊。
“大人……敢问其他秘书郎都在哪做公务?”487视线跳跃在管家和小吏之间问道,“我怕分开久了会和其他大人生疏,我想搬到和其他大人一室的房里。”
“啊?您要搬……”小吏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飞快地从上扫视至下。就在487疑惑不解时,小吏突然指着一处停住:“巧了,总督还真交代过!”
487忍着笑。偏头时视线遇上屏风,他立刻不笑了。
“总督说了,若是您不喜欢这里就搬。”宋管家笑了笑,给他披了只肩披,“西疆天冷,刚过来时极易受寒,您穿暖些。“
小吏从他手里接过袋子扛在肩上,一手拎起那把椅子:“但是总督说了,要带着椅子!”
“这,这又是何意啊?”487小跑着跟上去。
“总督给我的纸上就是这样写的,其余的——我也不知——”小吏扛着椅子和行囊飞跑,看似搬得吃力,但487小跑着跟都险些被甩下。
搬进了阁,小吏找了处没人的案桌放下椅子,做手势噤声,487急忙点头。等他接过行囊坐下,发现椅子上不知何时被塞了只垫子,还被扔了个披肩,一看便知做工选料极好,不知道是谁如此大方的手笔。
这次前来时他还特地把穿着从头到脚查了一遍,确保没带一样果冻送他的衣物才出发。
房里抄公文的和查书的秘书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章乱却不扰人心烦,众目睽睽之下受些约束,反而抄得更专心。
487想了想,搬出来还是对了。若是在那间房里对着那只神似的屏风和屏风背后那人,他怕自己一天都写不出几个字。
果冻在那头练兵,休息时小吏过来探了个头。果冻给他叫了过来,问:“人来了?”
小吏点点头,眨眨眼:“但是他不肯和您一屋。”
果冻一警觉:“那他搬哪儿去了?”
“他去了秘书堂那个大书房。”小吏听着觉得语气不对,试探道,“行,行吗?”
果冻一摊手:“那行与不行的,他想搬,我说了也不算啊。”
小吏想了想,“那,就让他先这么办?”
“秘书郎书房一众人都是乾元,还都比他年长,他长得好看,我当然不放心……”果冻抬起手,想了想:“算了,我应该才是那个最让他不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