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一树将斗篷上带着一圈松软白毛的帽子带上,他手里拎着个泛着黄圈光芒的灯笼,沿着街一路往下走去。
他的四周一片漆黑,像是深渊张开了巨盆大口,随时准备一口将他吃了下去。
站在一座凄凉荒废的府邸门口,他的脚底好像生了根,就这么站着,未曾向前挪动一步,他看着那破旧的牌匾。
耳边北风呼啸,他幻想着打开这扇门,他爹他娘在喊他用膳,嬷嬷在一旁数落他,娘亲在一旁心疼他不让嬷嬷多讲。
可那天应该是阳光明媚的,而不是像现在这般。
楼一树的眼前升起一片水雾,他深吸几口气,将眼底的泪强行压了回去。
可在这时,骤然响起的一声叫喊打破了这寂静的氛围。
“小树。”
“啊…?”楼一树抓着灯笼的手颤了一下,他赶紧收拾完自己的情绪回头看向来人。
“奶奶?您怎么还没休息,现在天色很晚了。”
林春燕的青丝掺着些白,他没有回答楼一树的问题,而是慈祥地注视着楼一树问道:“怎么不进去?”
“我…不敢进。”
这话说的巧妙,在正常人的耳朵里,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敢随便进府宅,怕弄坏古董。
可在林春燕的耳朵里,就是自家小孩真的害怕了,她上前牵着楼一树的手,想要强硬地将他带进去。
可楼一树却依旧如雕像般站立在那,脚底的根连在他的心脏,挪动一步都让他疼痛难忍,他心里因为巨大的悲伤产生了躯体化反应,身子剧烈颤抖着,想要甩开林春燕的手又害怕伤害到她,脸上还要勉强自己挤出一点笑容,说出来的话更是听得林春燕心痛万分。
“奶奶,我,我不进去,不进去了…奶奶,我们回客栈吧,我们回去,我害怕,好怕。”
林春燕还是那样牵着他,他拍了拍楼一树的手背,这是她从前就很喜欢做的动作,她不疾不徐,轻声却有力地说道:“回自己家怎么会害怕呢。”
一滴眼泪从楼一树的脸颊划过,像是不可置信,他用气音叫了一声,这一声连他自己都没听见,“嬷嬷?”
“欸。”林奶奶应了声。
楼一树的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啪啪啪往下落,眼珠掉在地上细润无声,可他的心里却如巨石撞击,久久不能平静。
林奶奶牵着他,将楼府的大门打开。
整个楼府其实已经经过了无数次的修缮,墙面,天花板,屋顶,总有些现代化的影子。
可里面的家具布局,竟与千年前的楼府分毫不差。
还有那棵海棠树。
“我也只记得这一些了。”嬷嬷在旁边叹了口气,手上习惯性地轻拍楼一树的手背,她转头看到楼一树还在哭,赶紧伸手将他的眼泪抹掉,她做了半辈子的衣服,手上有着明显的粗粝。
“我还带了些酒呢,你最爱喝的桃花酿。”她将手上提着的坛子举在楼一树的眼前,虽然她的模样变了,可看楼一树的眼神却一如从前。
“你以前不是不让我喝吗?”楼一树的眼泪越抹越多,嘴上有些小抱怨,这只在家人面前才显露的娇气,听得人心里发软,什么都想给他最好的。
“我不给你喝,你还不是会去偷偷找王大妈?”林春燕点点他的小脑袋瓜。
“嬷嬷怎么知道!”楼一树边哭边震惊,他以为他隐藏得很好。
他们坐在海棠树下,楼一树小口小口地饮着那坛桃花酿。
“嬷嬷。”他靠在嬷嬷那并不宽厚的肩膀上,声音沙哑,“对不起,我让你们担心,我还……”
嬷嬷低头看他喝着喝着酒又哭起来了,不由得笑了起来,“是啦,让我们这么担心,那以后是不是要小心一点?但是小树,嬷嬷从来没有怪你,嬷嬷只怪自己怎么没能保护你,不会有任何人怪你。”
楼一树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嬷嬷的身子更紧了些。
林春燕倒是有其他的事要问他:“那个楼什么台的,怎么样了?”
“嬷嬷怎的认识他?楼青台现在在医院里,没有醒过来。”楼一树哭得眼睛都红了,看着怪可怜的,倒也不耽误问正事。
她笑了笑,说道:“他刚出现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你的转世,那不得看得紧紧的?”
“所以嬷嬷才在那里开理发店?”
林春燕点了点头,“他的昏迷跟你有关系吗?”
楼一树乖巧地摇了摇头,换做其他人可能会对楼一树的否认产生怀疑,但林春燕最知道他的性格,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他没做过的事情他是打死都不会承认的,同样做过的错事坏事他也认的坦荡。
“跟你没关系就不用害怕,一切有我呢。”林春燕给楼一树吃了颗定心丸。
如果说之前的楼一树像个浮萍飘荡在现代,那现在的他就是长出了根,能够更有勇气地站在这片土地上
林春燕握紧了他的手,虽然说来说去都是那些个老生常谈,但依旧给了他无限的力量,“小树不用担心自己的在这里没有身份,总是能够解决的,就算天塌下来也有嬷嬷在呢,小树以后啊,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小树就是小树,小树就做小树。倒是小树,怎么对嬷嬷一点怀疑都没有?”
“对啊!奶奶怎么记得我?”楼一树这才反应过来,张着个嘴震惊问道,可这问的甚至无关于林春燕的身份问题。
他的眼神有些迷离,一会儿叫奶奶一会儿叫嬷嬷,脸上也渐渐染上酡红,看来是有些醉了,明明桃花酿的度数也不高。
“哈哈哈哈,可能是孟婆汤掺了水吧,你问奶奶,奶奶也不清楚。”林春燕也不知道为什么记得,可她同时又庆幸自己能记得,至少这辈子她要给楼一树平平安安的一生。
“嗯~”楼一树躺在林春燕的腿上,那坛桃花酿已经空了,坛子咕噜咕噜地滚了出去,“嬷嬷,那我爹我娘呢?他们还好吗?”
“这我不记得啦。”对于楼老爷楼夫人的记忆她很模糊,远不如对楼一树的那么清晰。
她轻轻地摸着楼一树的脑袋,嘴里哼着从小就在他耳边哄他的儿歌。
小树小树快长大,
不要不要馋嘴巴,
小树小树快开花,
果实马上就落下。
乔雩溪感受到身边人离开后,心里纠结了好久要不要跟出去。
说的好听一点是保护楼一树的安全,说的难听一点那就叫尾丨随。
他就这么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直到身边的温度凉了下来,他还是爬起来把衣服穿上了。
他想,我等一等总行吧?就等一个小时,如果一个小时后楼一树还没回来,自己就出去找他。找到他就说自己晚上起来上厕所,见他不在担心他。
他连借口都找好了,就这么枯坐在醉香楼一楼的木椅上,只是每等十分钟他就要拿起手机看一眼,心里还会想一些乱七八糟的。
楼一树不会去私会男人了吧?他有别的喜欢的人了?跟谁?陆永宁?可是陆永宁在醉香楼住啊。
也就在这时,他设的闹钟响了起来,乔雩溪眼疾手快一手吧闹钟一关,一手操起座椅上的外套,风风火火地往外走。
他一打开门,就跟送楼一树回来的林春燕来了个面对面的对视。
林春燕把准备开门的手放了下来,招呼乔雩溪:“快来搭把手,他喝醉了。”
乔雩溪赶紧将楼一树手臂勾在自己的脖子上,将他抱在怀里。
“啧,怎么喝了那么多酒,林老师不好意思,真是给你添麻烦了啊。”俨然一副和楼一树是自家人的模样。
林春燕感觉乔雩溪这话说的有些不对,但是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对,只能干巴巴补充:“也没有喝很多,小树就是酒量不太好。”
楼一树这时听到有人叫他,快速地抬了下头,只是看到的是乔雩溪的侧脸,他因为才哭过,所以眼睛格外的水润,如碎星闪耀,他笑了起来,嘴里还有桃花酿的香气,“你长得真好看。”
乔雩溪转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楼一树,可是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现在的他有多迷人,他皱起那双剑眉,神色颇为凝重,“谁欺负你了?”
怎么眼睛哭肿成这样。
“你欺负我!就是你!”楼一树已经没有什么理智可言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你这样!摸我的脖子,你欺负我。”
林春燕不知道楼一树跟乔雩溪的关系如何,两个人都把自己当做楼一树的自家人,她对着乔雩溪脸上也带了歉意:“他就是今晚受了点刺激,没事的,我已经哄好了,你把他放床上就行了,他很快就会睡过去了。”
说着说着,她猛然想到,赶紧拉着乔雩溪说:“对了!他睡觉的时候别离他太近,他晚上睡觉不安分,你要是不小心被打了,也别跟他提,他脸皮好薄的。”
乔雩溪听完这番话,终于明白在沙滩那天,楼一树为啥一点都不信他的话了,只是林春燕怎么会知道的这么细?这话乔雩溪没有问出口,娱乐圈的人际关系本来就是复杂的,不过也确实是没想到楼青台能跟林春燕扯上关系,倒是从前小看了他。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这么喜欢楼一树,其他人怎么会不喜欢楼一树呢?
果然我的眼光就是很好!
“我知道了。”
目送林春燕离开,乔雩溪总算能处理自己身上的这个了。
楼一树一直在他耳边哼哼唧唧,身上味道又香的不得了,就拿这个考验干部?
乔雩溪垂头看向楼一树,这人喝了酒就变得格外粘人,脚下也是站不稳,还要托着他的腰。
他就这么盯着他看了三秒,脸上不由自主的扬起了笑,好吧,被考倒了。
“好饿。”楼一树嘟囔,凌晨喊饿喊得非常硬气,“好饿!”
“好好好,听到了。”乔雩溪把楼一树带到凳子上坐好,怕醉鬼到处跑,特意蹲下身子嘱咐他,“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楼一树乖乖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甜甜的笑。
乔雩溪在这一瞬间有种原始冲动,在心理学角度,应该是叫做可爱侵略征。
他想把眼前人抓起来用最大的力气抱进怀里,最好能融进自己的骨血中,永不分离。
没过多久,他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回到了大厅,此时的楼一树站了起来,盯着桌面不知道在看什么。
“怎么了?”乔雩溪走上前去,“坐下来吃东西了。”
“嗯~”楼一树摇了摇头,嗓子里发出拒绝的哼声。
“怎么了吗?”
“凳子好硬,不要坐。”
乔雩溪没想到楼一树醉酒后差别如此之大,明明在孤岛中环境那么恶劣,两个人挤一个小帐篷他都没有半句抱怨,现在却因为木凳太硬,娇气地不肯坐。
“坐这,不硬。”乔雩溪让楼一树坐在自己的腿上,把人半抱进怀里,“那要不要喂啊?”
这只是一句口嗨习惯了的调侃话,但乔雩溪没想到楼一树真的应了。
“要!”
乔雩溪怕烫到楼一树,每一口喂给他都会晾一会儿,楼一树等的不耐烦,就会抓着乔雩溪的手腕,让他喂给自己,就这样一口一口吃完一整碗小馄饨,都这样了,楼一树还会给情绪价值,吃一口就说好好吃,说下次还想吃。
“那你答应我,以后都不赌了,我每天做给你吃好不好。”乔雩溪也开始欺骗自己,他甚至不管楼一树能不能听懂他的话,只要楼一树说声好,或者点点头,他就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他。
可事与愿违,楼一树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乔雩溪的心渐渐冷却下去,他有点生气,说出的话故意也要让楼一树不痛快,可还是不忍心用太严厉的语气,像是玩笑般说:“四千万可以买你一条命啦。”
谁承想,这句话倒是让楼一树起了反应,从小就用黄金堆起来的楼公子深知自己的价值不是能用金钱衡量的,他用力地摇头,那哭肿的眼睛又开始渗出了泪水,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买不到的,买不到。”
这一哭把乔雩溪彻底弄宕机了,他手忙脚乱地把人抱进怀里哄,心里责怪自己说错话,“买不到,买不到,我说错话了,一树宝贝用什么都买不到。”
楼一树靠在乔雩溪的肩头抽泣,眼泪滴滴答答落在乔雩溪的脖子上,惹得乔雩溪心里又酸又涨。
不知哭了多久,楼一树用哭腔在他悄声耳边说:“我没赌,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