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吗!”
正在府上闲来无事洒扫,门口却忽的炸开一声呼喊。小满被吓了一跳,忙出去探问。
“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慌张?”
门外头一个眼生的女子,上气不接下气,脸色惨白,额上挂着豆大的汗珠,几乎要咳出血来。
见小满出来,她声音颤抖,喘着气道:“此处可是王宣王公子府上?我有要紧事寻他……常青青被官府抓走了,他们污她贩私盐!我、我实在没有办法……青青临走时托我来找你家公子……”
贩私盐!常青青!
寥寥几个词砸下来,足叫小满心惊肉跳,她被唬得错后了半步:“你、你别着急,我这就去向主子禀报此事……”
才预备回身,身后却蓦地传来一阵猎猎风声。
只见王爷面色沉郁,步履不停,大步迈向外头,错身时丢下几个字。
“备上车马,即刻就走。”
“是!”
小满得了命令,不敢怠慢,忙飞身去准备。
话已传到,又见王公子已然准备出发。柳槐阳略微安了些心,惨白着脸道:“此事便拜托公子了……”
说着,她囫囵咽一口唾沫,“我还得去常记一趟,日后再同您亲自道谢!”话毕,柳槐阳匆匆行过礼,转身往南边飞奔去了。
早知她是常青青平日往来之人,周珩匆匆踏进马车,命道:“去府衙,要快!”
*
京城西南角处生意照旧,一点看不出数里开外的西市里头有半点当街拿人的肃杀。
李银花正在招呼客人,忽见柳槐阳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头发散乱,面色苍白,眼睛红得吓人。
她惊了一跳,忙上去前扶:“槐阳!怎么了这是?怎么急成这样?出什么事了,坐下来慢慢说!”
跑了一路,柳槐阳腿软得像化了的豆腐,险些跌倒在地。先前凭一口气撑着,这会儿停下来,便全然泄了劲,全靠李银花搀着才没倒下去。
她颤抖着嘴唇:“青青出事了,现下在府衙里……餐食的事,小孟多担待些,我……”
絮絮几句话下来,李银花脑袋里头嗡一声响,便涌起了血意,好半天才看清天地。她撑着柜台,一把抓住柳槐阳,颤声道:“……什么?青青出什么事了!她怎么会在府衙里?”
柳槐阳声音里几乎带着哭腔,她紧抓住李银花的手,两人掌心俱是冰凉一片。
“大娘,青青被人诬陷贩私盐……这会儿应当已经被押下了牢,不知何时开始审,我来只是想跟您说一声……我怕、我……”
李银花冲她摇摇头,仓皇撞进柜台里,支出眼下能支取的五十两现银,她抓住柳槐阳的肩膀,宽慰道:“槐阳,你别紧张。咱们现在就去看看……现在就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话毕,她转头吼道:“常洪洪!你快些下来!”
被年长妇人这样揽着,莫名多了些底气。柳槐阳定了定神,擂鼓似的胸膛放缓了些许。
*
辅一踏进府衙,便有不长眼的上来拦人:“什么人竟敢擅闯衙门——”
小满跟在瑄王身后,淡然撇下一块腰牌,咣一声拍上桌案,她冲一旁的衙役厉声道:“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衙门内的吏胥原本大怒,却为这一行人的气势所震,捡起那枚腰牌之后仔细一看,竟抖了一抖:“这……这是御赐的司盐使牌……”
周珩冷眼看向堂内身宽体胖的富贵判官:“地牢内有一位因私盐下狱的女子,带本王过去!”
判官原还有些不敢肯定,听得“本王”两字一出,却是实在无法再装傻。才站起身来,便晃了神,腿一软,金丝胡桃木打成的雕花椅子都撑不住人,直直往下滑。
朝中如此年岁,又称亲王的,想来想去只有那一位!
连带着提着笔的手都有些颤抖,生生在状纸划出一道曲折的墨迹。判官虚肥的脸上滚下冷汗,强笑着撑起身子行礼道:“瑄王殿下怎么突然到此……”
瑄王!
顿时,衙门大堂内呼啦跪下了一大片,只余周珩一行人冷冷立着。
他厉声道:“本王再问你一遍——私盐案被抓的人究竟在何处?”
判官冷汗直流,头顶的官帽浸满了汗,险些顺着他的额角打滑,遮住了视野。他不敢抬头,只跪着禀道:“下官实在不敢妄言!回王爷的话,那两个女子眼下正羁押在地牢,可是先前——先前、户部侍郎郑大人,已先一步过去提审了……”
*
滴答。滴答。
常青青被水声吵醒了。
她眨了眨眼睛,只见到漆黑一片。远处隐隐传来一点光亮,星星点点,看不清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地方?
她在哪?怎么这样黑……
先前的记忆尚一片囫囵,脑中只余模糊的迷雾。
头好痛……为何这样痛?
她不是今日应该去送餐吗?今日要送谁家的餐来着?临江楼?不对、是三清园!对,是三清园!
可她怎么会在这里……脑袋还痛得欲裂……
常青青有些迟疑,她试图去摸一摸脑袋,才伸出手,却觉着重逾千斤——手腕上竟然是坠着一串叮当作响的锁链!
她在牢里!她在送餐的路上被人拿住了!
可是,她在这里,小宋呢?!
顿时,前事炸开似的泵进脑袋里头。常青青仓皇失措,拖着枷锁挣扎着站起身,她咳了几声,大声喊:“小宋?!小宋!宋二花……你在哪?……”
话一出口,才发觉声音嘶哑无比,细若蚊鸣。
可是无人作答。
牢内一片寂静,只有水声滴答作响。
她尚不死心,喘了口气,又扯起锁头往牢门上撞,锃锃的响声在漆黑一片的地牢里回荡。
“咣——咣——”
“……有人吗!来人啊!来人啊……”
砸了一阵子,不见半点回应,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
本就被人狠捶了一记的脑袋炸开了般的嗡痛,又拖着沉重的锁链在铁杆上狠命叩击数下,她的身子现下虚得打颤。
常青青晃了一晃,跌坐在地。
只有她一个人……小宋也不知在何处……
她绝望地闭上双眼,只剩下自己的声嘶力竭的呼吸声,好像是从干得冒烟的气管深处挤出来的一样。
安静的地牢里,就连心跳声也大得吓人。
砰、砰、砰。
常青青躬着背倒在地上,耳朵也贴上地面。
地牢深处,土地也寒湿冰凉,贴在上头,竟然莫名地冷静了下来。
如今回想起来,三清园之事本就处处藏着诡异。
先是饭庄从上到下都有一种新建成的诡异之感,似乎只是一具空壳。重金聘请的消息来的也诡异,回头去看,正巧是冲着她来的。
毕竟,哪会有如此恰巧之事?哪会偏偏就是武姓子同人攀谈时正好叫她听见?哪会有这样丰厚的待遇?除非……
此事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冲她而来的骗局!
一切只是为了引她上钩……为了将运送私盐之事栽赃到她头上!
向她传出三清园一事的人,恰恰便是那武姓人士。他与郑府藕断丝连,这背后种种,她不信郑明玉毫不知情!
说不定——郑明玉、或者郑家,便是主使之人!
王公子那日才说过,若有牵扯上郑府的事,可去寻他。他是有学问的人,或许能想出些办法来帮她周旋……可他真的能赶来吗?槐阳便是听见她的话,能找到他吗?他会在吗?……
常青青头痛欲裂。
武姓人、三清园、郑府……
若真如她所猜想,郑府或许同盐案一事也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联系起前些日子京城中盐价飞涨之事,常青青一阵惶恐。
难不成……这一切都是为了要她们背上这贩私盐的罪名。
她与小宋,被当成了替死鬼。
替死鬼。
想到这三个字,她脑中只余下一片空白,机械式地转过脸。
听见地下隐隐传来汩汩水声。
“嗡……”
嘈杂的声响,好像是有人在走动。
一个、两个,脚步声愈来愈多……
“这边……”
她猛地直起身子,眼中亮起些光!
忽地一下,远处亮起一片昏黄的光。前头一阵脚步声嘈杂,有人擎起一盏明火,大声道:
“启禀郑大人!这便是我们今日拿下的那伙私盐贩子!”
常青青心下一坠。
*
衙役走近牢门前头,提着灯火扣响了牢门,他检查了一番,转过身来,谄笑着将钥匙递过来:“大人。这便是了。您看是要亲自审还是……”
幽亮的烛火凑近,映出一身官服。
郑侍郎平素便沉郁冷厉的面色在昏黄的光下头,更显瘆人。
他启声道:“留一个便罢了,其余的都下去吧。”
衙役们闻言便下去了,只留下一个看守侍立在旁。
郑明玉抬手接过烛火,一步步踩过地牢里头的水洼,在牢门前头站定。
他将烛盏往前递了一递,鄙陋的牢房里头得了些亮光,照出一张脏兮兮的脸,上头嵌着一对曜石似的眼睛,亮得非比寻常。好似落在泥潭里的一对黑玉石。
又像是棋盘上头的黑子。
郑明玉看着她眼里闪着的恨意,轻声问道:“常青青。”
“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