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第二日,沐清若果真应了那日许妖娆提出要求。用过早膳后便在拾鸢的引导下来到许妖娆所身处的书房内,只见她端坐在檀木书桌前,手里正端着一本书在细看,桌上早置好了文房四宝,拾苑则在一旁磨墨。
许妖娆见他来了,合上那本书:“早置办好了一切,你打算怎么开始?”
沐清若看了看桌上摆放的白纸:“你可有习字基础?”
她沉思了片刻,道:“倒也会些,不过字有些不堪入目。”
拾鸢拾苑听了这话,两人悄然相视一眼,退了出去。沐清若从怀中拿出一沓写满字的纸张,拿桌上的镇尺将纸张方方正正的摆放在桌面上压好:“那便先临摹着吧。”
许妖娆看了眼摆放在桌面上写得端正、沉稳的那面字体,伸出裹着纱布的左手,指尖轻轻触摸那上面的字,墨渍已干了许久,想必是昨晚上就准备好的。沐清若将她的举止看入眼中,特意盯了盯她的伤处,想开口问问却又有些顾及。
许妖娆倒是没怎么犹豫,立马就铺好了纸张,右手抬笔,左手微微挽着宽大的袖口,在白纸上写下第一笔。沐清若走到她身侧看时,对这第一笔还算满意,可后面逐渐偏离了轨迹,一个好好的字,活脱脱写出了鬼画符。他盯着那团墨,眉头紧皱,许妖娆写完第一个字后,又准备续写第二个,一通笔墨上染纸张,只比此前更差了几分,沐清若眉头皱的更紧了,她倒是好像无所察觉,正欲写照着写第三个。他终于是看不下去,道了声:“冒犯了。”
宽大的手掌扶上许妖娆的手,在沐清若的指引下,第三个字总算是好了许多。笔锋停顿,两人身影交叠,许妖娆感知他的掌心温热,轻嗅了嗅:“你身上怎的也沾染上了桃花香,我记得此前明明是昙香。”
沐清若愣了愣,竟也低头嗅了嗅,果真是一股桃花香。这才察觉到两人此时相靠如此之近,绯色上染耳廓,他慌张的松开扶着的手,往后退了几步,急忙辩驳:“你闻错了,哪有什么桃花香!”
她只转过头,一脸正色:“我并没有闻错。”
“还有你耳朵怎么那么红?”
沐清若伸手捂住耳朵:“你看错了!”
眼眶望向别处书籍。许妖娆盯着他看了几眼后,并没有多再做纠缠,她懂得适可而止,只继续临摹字体。
小插曲到此结束,沐清若则再没近她的身帮扶着练字。只看两侧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闲来无聊,他不由得来了兴趣。走到紫檀木书架子前,随手抽了一本诗词,坐在一旁翻看。一时之间,室内静谧,只看那抹桃花调制成熏香袅袅升起,白雾飘散,气味逐渐弥漫在书房之中。
练完一整面字,许妖娆的手不由得有些酸,她停下笔,细看眼前这面临摹的字,还是相差了许久。正思虑中,沐清若注意到这边的举动:“怎么了?”
她搁着笔,将纸换了一张:“没墨了。”
他将诗词搁在一旁,起身过来。看了眼写完的成品,看到最后倒也还算满意。将袖子挽了挽,准备帮其磨墨,许妖娆出声打断:“这些事还是让拾鸢拾苑来做吧。”沐清若听后没有停顿,往砚台中舀了一点水,拿起墨块在砚台中垂直均力打转:“这些小事无需麻烦他们,我来做就好。”
她看了看砚台中磨出的墨,也没继续阻扰。笔尖沾染上墨继续临摹着,沐清若则在侧旁看,直至写完第二面,看着那面字逐渐与自己写的字相像起来,心中不由得暗叹,果真是天资聪颖。
他见磨了不少墨,停手将墨块放在一旁,袖口挽下,问道:“为何字会写的不好?”
许妖娆笔锋一顿,一团墨渍滴落在白纸上,她想了想:“幼时顽皮,始终不愿好好写字。”
提笔在纸上续写:“为此我母亲不知下了多少工夫,但她想让我学的东西太多,我那时并不觉得学这些有什么好处,又处在贪玩的年岁,只觉得繁杂。”
“等到了我再想认真习字的时候,我母亲已经病逝了。”
沐清若静静聆听,听到后话心头一震:“是我唐突冒犯了。”
许妖娆摇了摇头,脸色沉静:“都已是过往云烟了,不过偶尔想起还真是有些怀念。”
她笑了笑:“那时候罗摩一直事务繁杂,我父亲未有空隙时间常伴我母亲身边。所以我幼时所学的琴棋书画、女红针黹等事务都是我母亲亲自教导。”
沐清若有些惊讶,没想到她居然还会这些东西。他想了想,就算是无岐山的女弟子也未曾见得习过这么多东西。谈起许妖娆的母亲,他想起在师傅卧房内见过的那副手持昙花的女子画像。鼎鼎有名的天下第一美人青绕,是师傅心头上的人,至死不能忘。
沐清若收回思绪:“你母亲应当是个极有才情的人。”
许妖娆点头附和:“是了。不过说起这些,想到那时相比在罗摩生活,我母亲更意属江南。”
“父亲为了满足她的心愿,在那置办了一处宅院。夏日闲暇时就带我们前去避暑。一日三餐粗茶淡饭,过了午时天气炎热,母亲就躺在葡萄架下藤椅上乘凉,父亲则带着我去品茗街口铺子的酸梅汤,归家时再帮母亲带一份甜食。”
“母亲那时曾偷偷跟我说,如果能一辈子这样过下去便好了。后来一切都变了...”
变得灰暗,她的人生境遇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又换上一张新纸,见墨水渐无,沐清若复而研墨,看着她挥舞的笔尖,问道:“那那座宅院还在么?”
字写得越发行云流水,她答道:“母亲逝去后,父亲便亲手烧了那座宅院。”
他愣了一秒,想到感情之事,还真是宁人深陷于其中,无法自拔。
两人就这样相处了几日时光,沐清若连着这几日晚膳也是在这边用过才回了房间。
夜色深沉,屋外雨水整日下着没停歇。罗刹女撑了伞往许妖娆的石园走来,问了拾鸢才知道此时她还身处书房之中,行至书房门外,她收了伞立在廊下,推门进去,拂去身上雨气。
看着许妖娆正坐在椅子,手拿着两张字仔细比对。罗刹向她靠近:“在看些什么?”
她将那两张纸摆在桌上:“能看出什么破绽吗?”
罗刹女仔细比看:“这不是一模一样。”
许妖娆笑了笑未语,罗刹想起此行之事,从袖间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她:“苗疆那边传来的,里头有江原配的药。”
许妖娆接过,将小竹筒打开倒出里头的信件,另有一个三角纸封。她打开那张字条,看过之后便烧了,取过一张小纸条,左手执笔,在上写了一行字后,卷好置入竹筒中归还给罗刹女。
罗刹女收好那枚竹筒,看着桌上那三角纸封:“怎么不吃了那药?如果要是发作了怎么得好?”
许妖娆拿起那枚药封:“你说我拿它当个契机如何?”
罗刹仔细看了看桌上摆放的那两张纸,心里明白了几分:“与无岐山那小郎君进展的如何?”
她收好药,淡淡回到:“似桃树从树苗生长,到开花结果,总要经历些坎坷。”
她仔细观许妖娆的神色:“罗摩山的桃树,可从不曾结过果。”
此话意有所指,罗刹有意试探她对沐清若的态度。她向来不喜欢弯弯绕绕的,若是喜欢夺来便是,更何况此人还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理好桌上的纸张笔墨,许妖娆看着手背上还未完好褪去的红痕:“有无结果,与我而言并不重要。”
“我要的只是一颗真心,并附带着那上头的实意。”
罗刹静静抬眼观她,想起那抹印在脑中深处的白衣身影,心想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