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许妖娆起来时,屋子内的摆设已经照旧如常,她起身掀开帘帐,见桌子上摆着白粥馒头,内室侧边梳洗台上摆放着洗漱用具等物,只是沐清若不知去了哪里。
许妖娆用完早膳后,便起身收拾起东西,打算等沐清若一回来就离开安顺镇,去往望州城。
打开窗户,她侧目看向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眉目回转之时,瞧见了一个身影从巷中走出,许妖娆的目光跟随着人的身影晃动,直到他拐弯进了客栈,她才将目光收回,抬手合上了窗户,只装做正在收拾东西的模样,她很清楚沐清若去那是为了什么。
过了没多久,叩门声响起,许妖娆没有言语,停下动作,只坐在桌边替自己倒了杯茶,沐清若开门走了进来,见桌子收拾好的包袱,颇有些意外的问道:“这就要走了吗?”
“嗯”
她低低的应了一身,飞快的瞥了眼沐清若腰侧挂着的钱袋,空了将近一大半。
许妖娆不禁在心中暗骂一声傻子,就知道以他的秉性,不会丢下那个小子不管,脸色也显而易见的略微染上了寒霜,只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茶水,不知道在气些什么。
沐清若走上前来,提壶替她往茶杯里倒了些水,复而又替自己倒了一杯,他垂目手摩挲着茶杯光滑的杯面,正斟酌着该怎么将这件事说与她知道时。
许妖娆放下茶杯,冷眼看了看杯中温热的茶水,这客栈的茶壶里头泡的不知是些什么茶,涩得很,她口中都泛着一股子涩意,舌头似乎都要麻木了。
室内气氛转瞬变得很静,屋外仍是人声鼎沸,许妖娆抬眼看着他,忽然提着桌上的包袱:“走了。”
“什么话都不需要说了,你再不走就留在这照顾那臭小子吧。”
她拿着包袱一马当先的走在了前头,事发突然,沐清若反应过来后,当即取了自己的行囊追了出去。
楼下后院小二已经替他们收拾好了车马,许妖娆坐在车内,闭目抱着包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听见沐清若上车的声音,她才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
沐清若将包袱放在车内,见她去意已决,只得坐在外头策马前行,忽而路行了没多久突然停了下来,许妖娆掀开车帘,看着昨天那小子拦在马车前头,见马车停了,便热切的凑到了沐清若身前来,活脱脱像个狗皮膏药。
她将车帘放下,屏住气息听着车外两人的对话,无非是些感谢的话,这小子说破天了也不过是个市侩的毛头小子,到底说不出什么漂亮话,但倒都是些实心话。
许妖娆细想了想,从包袱中拿出罗刹女还给自己的那块令牌,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起身掀开车帘,将令牌丢给了那小子,仍旧是冷着脸,语气也算不上很好:“你若有什么要紧的事,就拿着这块牌子去我昨日去过的药房,他们会帮你。”
阿七抬眼看着冷脸丢牌的许妖娆,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令牌,最后将目光放在了沐清若身上,只见沐清若温和的笑了笑:“收着吧。”
他的答复像是让阿七吃了颗定心丸,将令牌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阿七刚想抬头对许妖娆说声谢谢时,就见人果决的放下了帘帐,坐进了车内,可话到了嘴边,不得不说,他还是扯了扯嘴角,干巴巴的朝着帘帐说了声“谢谢。”
沐清若抬手拍了拍阿七的肩膀,颇为郑重的嘱咐道:“这下子就不用担心生计了,以后都不要做小偷小摸的事了,知道了吗?”
阿七重重的点了点头,隔着衣物紧紧的捏住了那块令牌,眼眸之中好像有泪光浮现,他抬袖猛地的擦了擦眼角,站在车旁往后退了几步,阿七跪在石板上重重的朝他们磕了三个响头。
沐清若连忙下车将他扶了起来,两人站在那不知说了些什么,许妖娆只掀开一道缝隙,悄悄的窥探着,她静心听着,面色略有缓和,最后将帘帐放了下来。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顺利的出了安顺镇,往前而去,过不了几天就能到达望州城,已到了午时,两人将车马停在了一颗苍天大树下休息,许妖娆干啃着从包袱中拿出的馒头,沐清若坐在一旁拿出包袱里的水袋递给了她。
许妖娆接过水袋,喝了一口水,又继续啃着手中的馒头,将水袋还给了沐清若,他拿着水壶就着那口子喝了一口,见她还是一副冷冷的神色,揪着一颗地上的小石子扔了过去。
小石子砸中她的小腿,许妖娆只当做没感觉到,沐清若却意外的执拗,一颗又一颗的抛落,眼见脚下的小石子都快堆成堆了,人还是无动于衷。她啃完手中的馒头,站了起来,绕开沐清若就要走向马车之时,一颗小石子忽然不轻不重的砸到他的头。
沐清若眸中浮现出浅薄的喜色,转头看向她,许妖娆收回丢石子的手,不咸不淡的回了句:“沐清若你真幼稚。”
他抬手碰了碰被小石子砸中的地方,将手中残存的馒头吃完,拍掉手中的碎屑,起身追了过去。
许妖娆正靠在车内休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她试图冲破内力枷锁过后,身体都会变得异常倦怠,不缓个几天气力是养不回来的。
沐清若不懂其中缘故,还以为她仍旧是为了阿七那事,才对自己如此,实则不然。
他靠在一旁,目光直直的看着她,按照自小受无岐山的礼仪教导熏陶之下长大的沐清若来说,这样的行为举止不该出现在他身上,可他自从脱离了无岐山,竟好像连着那些个教条戒规全摒弃了般。
许妖娆虽然倦怠,但被人目光灼灼的看着,只能强打起精神,唯恐被沐清若看出了破绽,她睁开眼,目无波澜的看着沐清若,淡淡的问道:“怎么了?”
沐清若眨了下眼:“想谢你给了那孩子一条生路。”
许妖娆闭着眼睛,哼了一声:“我可不是白给的。”
“那个暗桩掌柜年事已高,底下几个做事到底没什么手段,小的又太小,偏偏这个小子我看他还算机灵,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若他没这个本事,老实在底下做事也算是吃穿不愁了。”
她说完这几句话已是倦怠极了,还没等沐清若回话,就这样深沉的睡了过去。
两人历经几日路途后,已是到了望州城,许妖娆这几天养足了精气神,来到此处的第一件事,便是转卖了车马,大有想在此处暂居的想法,沐清若倒没什么想法,只由着她决定。
这日两人来到一个偏僻巷角处的小点心铺子,铺面老板在门口摆了两张小桌子,他们两就坐在其中一张桌上,制作精美的糕点端上桌,掌柜娘子又热情的端来了自家做的酒酿小丸子供两人吃。
沐清若尝了一口,觉得味道很适宜,正同掌柜娘子在一旁取经,许妖娆坐在一旁,托腮看着斜对面的一间小屋,那小屋像是新筑成没几年的,门前有两个小童在那玩着鞠球。
她看着似乎是呆了,沐清若同掌柜娘子聊完,二人皆跟着许妖娆的目光看了去。掌柜娘子素来话多,见许妖娆一直瞧着,许是好奇,便一五一十的同他们两说起了那家的故事:“那家人可生的好,一胎生了两个孩子出来呢。”
沐清若面带笑意附和了下:“是吗,那可真是美满。”
他的目光却一直看着许妖娆,可她只看着那边,似乎根本就没听他们两的对话。
掌柜娘子倒是越说越有劲了,将一些陈年旧事都抖露出来了:“本身那块房子的风水不算好,之前住的那户人家,他家妻子得了重病去世了,只单单留下个女儿。”
“在他夫人去世的那一天晚上,他忽然发疯,纵火点燃了那屋子,将那处宅院烧的干干净净,连一具尸骨也没寻到,一下子出了三条人命,谁还敢要这屋,就搁置了好些年,后来这户人家偏就不信邪,买下了这块地,新建成了宅院住着,还生了对龙凤胎,现在人人都羡慕死这两口子了。”
话至此处,又来了客人,掌柜娘子连忙走进铺里招呼。好说歹说故事也是讲完了,也算是有头有尾,但听故事的人心思都在另一个人身上。
沐清若还记得她同自己说过的那件事,竟然跟这件事吻合在了一起,没差一丝一毫。
起风了,那两个童子被一妇人拥簇着进了屋子,许妖娆收回了目光,淡淡的扫了桌上那碗酒酿一眼,对沐清若说道:“走吧。”
他看着她起身,似乎还没从陈年往事之中脱身而出,许妖娆见身后没动静,侧目看沐清若还坐在原处,她笑了笑,又恢复了往日原状:“还呆坐着做什么?还想听掌柜娘子同你讲故事?”
沐清若回望许妖娆,想起掌柜娘子方才说火烧了屋子之时,她端着茶的手,似乎轻微的抖了抖。
但他没有问,只看了下桌上的糕点:“这糕点还未动过,就搁置在这怪可惜的。”
许妖娆脸上似乎有点无奈,轻笑了声:“那好吧,你找掌柜娘子替我们包好,带回去吃吧。”
她意外的很纵容着沐清若做些这样的小事,眼见他端着糕点进了铺面寻掌柜娘子打包糕点。
等着沐清若提着油纸包好的糕点出来时,人已经不知去向了,他看着空落落的门前,那阵没由来的惶恐成真了。出来时颜菏就告诫过他,要时时刻刻看着她,可他终究没看住,就像那断了线的风筝,不知归期何处。
阴云连绵的空中下起了雨,沐清若手提着糕点,在巷中乱窜,浑浑噩噩的找寻着,他苍白着脸,心中垂着一口浊气,将出不出的模样。
寻到最后忽觉得有些累了,只立在一处墙角下歇着,那院里栽了颗高大的柳树,树枝顺着墙沿往下落,许多枝叶垂落在沐清若的发顶,一点一滴的水珠落在他细密的黑发之中,缓慢的渗透进了。沐清若麻木的用衣袖护着那油纸里头包着的糕点,人好似有点神魂分离了。
连绵不断的雨水打湿了他全身的衣物,湿寒好像通过肌理浸透到骨髓之中去了,沐清若呆呆的立在那,脑中一片墨白混合,污浊得很。
他们本就出来的晚,天色也将近黑了,这片巷子鲜少有人过路,倒也没人瞧见他的不堪之处。衣物湿漉漉的堆在身上,显然是难受极了,但人的感官暂且麻木了,感受不到寒意,有的只是脑中那根绷紧的弦。
忽然一片破旧的伞面替沐清若遮挡住了风雨,许妖娆找了许久,才在这巷中看见了他,匆忙走上前来,才发现人的神情有些不对劲,她抬手拍了拍沐清若的脸颊,触手冰凉。
他浑身都湿透了,许妖娆拿手贴了他脸许久,沐清若才微微缓过神来,眼眸之中一片麻木,却像是个溺水的人死死的抓着了她的手,许妖娆感到手腕疼痛,但她没有停下来,低声唤着沐清若:“你醒醒,怎么会淋成这幅模样?”
沐清若紧紧扼着许妖娆的手,过了许久才清醒过来,当下清楚自己做了些什么,一把松开了她的手,撇过头去,苍白的脸上透着灰败,他沉吟了会,才嘶哑着嗓子说了句:“你去哪了?”
许妖娆没答话,只安抚道:“我们回去再说吧。”
沐清若却异常的执拗:“你去哪了?”
她看着沐清若的侧脸,悄然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哄着,异常认真的向人解释道:“我瞧着天色快下雨了,我就去借伞了,来不及同你说。”
“你等着急了是吗?怪我思虑不周全。”
沐清若突然正过脸,眼眸像面清澈的镜子般望着她:“你没骗我?”
许妖娆轻声笑了笑,肯定的答复道:“当然。”
她映照着那面镜子,脸上神色同眼神没有一丝慌乱。沐清若显而易见的松懈了下来,他微垂着眼眸,被人带回了客栈。
黏在身上发散着寒气的衣物被褪去,沐清若整个人浸泡在热水之中,披散着黑发,经过热水洗刷,久久才驱散了浸透入骨的湿冷,整个人清明了不少。
屏风外门扉响动,许妖娆端了碗姜汤进来,沐清若稳了稳心神,起身擦干净水渍,套了内衫走了出来,他坐在床沿边,许妖娆将姜汤递给了他,拿着帕子帮沐清若擦拭着披散的长发,她心里记挂着他的病况,只问道:“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看?”
沐清若一口气将姜汤喝完,轻微的摇了摇头,他有种预感,感觉今夜的状况还未完,眼触及桌上被打开的糕点,少了几块。
许妖娆帮他擦干头发,顺着沐清若的目光看去:“还挺好吃的,不甜腻。”
沐清若有些沉默,过了会才淡淡回了句:“都被雨水浸透了,吃不得了,丢了吧。”
她接过人手中的碗:“没有啊,油纸包着,一点都没浸湿。”
许妖娆绕过身来看他,目中有着俏皮的笑意:“你还在生气吗?”
他避开她的目光:“没有。”
喉咙有点微痒,唯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