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谭焜在听万方沐讲过武林盟又出命案的事情后,当着万方沐的面就推门出去了。别人不知道,但他最清楚不过,星一教内部虽然也不大安稳,一些老不死的最喜欢窝里横,但左右不过是一群旧时代的懦夫,他们还没有勇气直接向武林盟叫嚣。而黄言和高九召,他的左右护法更是不会在这种时候公然挑衅正道。
这是一场针对星一教的局,而将星一教搞垮之后的最大利益既得者,是武林盟。
铲除异己,笼络人心。荀鸣从不会认为武林盟的行事有除匡扶正义以外的用心,谭焜则从不惮于用最阴险的想法去揣测那群伪君子。在听见万方沐说武林盟也有弟子遇害时,谭焜几乎已经认定这一切都是武林盟的手笔。当武林盟也成为了受害者,就不会有人认为他们才是真正的布局者。
夜晚的武林盟四下静谧,脚踩在落地的枯叶上发出脆响,在这沉寂中如雷鸣般无法忽视。谭焜心里暗骂这具身体怎么连脚步轻重都不好把握,心神都留意着脚下,小心翼翼避开枯枝碎叶。
他本是打算在这武林盟里仔细查探一番。既然是人为故意栽赃陷害,那必然不会是全然天衣无缝,只要抓到武林盟的把柄就能撕开那帮伪君子虚伪的假面,甚至于让正道互相指责猜忌,就此分崩离析也未尝不可。只是谭焜高估了这具身体的素质,别说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了,光是要隐藏气息避开下榻在武林盟中的武林高手就耗费了他不少精力。
谭焜心中烦闷,一路蹑手蹑脚终于摸到万方沐所说的长山派弟子遇害的地方。尸体自然早被搬走,原本住在此处的其余长山派弟子也被另安排了住所,唯有地上难以清洗的石砖缝中残留的暗红还昭示着惨案的发生。
武林盟有所谋划,行事自然小心,加之现场早已在两日前被清理过,莫说是如今在四肢不勤五感不通的书生躯壳内的谭焜,就算牵条嗅觉最为灵敏的下司犬来恐怕都难以嗅出个子丑寅卯来。
无天门的情况也是相同,现场勘察不出什么线索,唯一可调查的方向就只剩下从据说是魔教中人的刺客身上搜出的三足金乌令牌。
“李水江……”
谭焜从万方沐口中得知这个名字之后便立刻在记忆中搜寻了一番,但却一无所获。这也正常,星一教教众不少,内部派系分裂,而他又是个比起团队领袖更像独行孤狼的甩手教主,记不得下属名字也不稀奇。
但三足金乌……
知晓星一教来历的江湖人都知道,在数十年前朝廷分裂,诸侯割据,民不聊生,江湖如同一湖被搅乱的浑水,门派林立,侠魔并起。有人想救世哪怕身死无人知晓,有人想称王享万人敬仰。直到二十四年前,有一人平定天下、统一诸国,建立了如今的朝廷,但总有人还不死心。
彼时青州方国的遗孤不满新朝廷的统治,以三足金乌为标志,自称赤日教,以方国遗孤才是正统、新帝是窃国者为号暗中谋划,意图夺权篡位。如此祸国乱世四年,终于被各方人士齐力剿灭,少数余党逃窜至南方,被如今的星一教前任教主谭烁收编,于交州再起,更名为星一教。
但多数江湖人都不知道,当时赤阳教余党坚持保留令牌上三足金乌的标志,谭烁自然无所谓,只是后来见三足金乌独有轮廓却无眼珠,自己给三足金乌开了眼,两版令牌若不细看发现不了这点差别。星一教内两派不同心,谭烁自一开始便留了点心眼,教主一派的令牌都照着新版制作,以此悄悄与旧党作出区分。
武林盟应当也不清楚这点细节,无论是武林盟独自造假还是教内旧党与虎谋皮,亦或是最坏的情况——他的亲信背叛,如今最好的确认方法就是知道李水江令牌上的三足金乌究竟有无眼睛。
当然,谭焜绝不妄图用这副孱弱躯体去挑战在武林盟偷东西这等高难度活动,在武林盟自然是要借助荀少侠的人脉了。
打定了主意,谭焜轻轻拍去手上因四处探查沾上的灰尘,正要离去却听见窗户咔哒一声轻响,一个灵活的黑衣人随着月光一同从敞开的窗中滑落屋内,然后与来不及躲藏的谭焜四目相接。
两人面面相觑,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谭焜先一步回过神来,脚下一发力就往门口逃去。
那黑衣人随即反应过来,伸手便要去抓谭焜的肩膀,但好在谭焜离屋门只有几步之遥,情急之下两个大跨步,竟然抢在黑衣人靠近前打开了虚掩着的门,随之而来的却是自门后袭来的掌风。
谭焜只觉得那一瞬间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将要停滞,脑中来不及思考任何,唯有求生的本能拽着如灌了铅般沉重的身躯向侧旁翻滚,那手掌只险之又险的擦过他的耳廓,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月光朦朦胧胧,自门外进来的第三人背着光,再怎么细看也只能瞧见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追在谭焜身后的黑衣人此时也不再轻举妄动,三人分立在屋内三处,互相戒备,一时间竟然无人动弹。
谭焜扶着墙站起,一面打量另外两人。此二人身量都与他相当,自窗外先进来的黑衣人看体态应该是男性,在他想逃跑时第一反应是制服而非下杀手,这般行事大概是出自那些最爱劝人向善、实则满是蝇营狗苟之辈的所谓名门正派。
后进门那人身材高挑削瘦,分不出男女,可能是偏瘦的男人,也可能是偏高的女人。方才随着掌风还隐约传来一股微香,像是某种可以入药的花,可惜谭焜不精此道,一时间也无从判断。但刻意乔装来夜探的情况下也无法完全掩盖身上的气味,只能说明平日长期生活在有此类气味的环境中,俗称腌入味了。
谭焜心中最先想到的是长浮谷——那个据说谷主是不世出神医的药谷。但长浮谷弟子已经多年不曾出现在江湖,世人求医都得亲自到药谷中去,又怎么可能出现在武林盟。
思索未定,谭焜瞥见门口的黑影先有了动作,竟是又朝他袭来。自知硬碰硬绝无赢面,谭焜只能一味狼狈地朝另一个黑衣人的方向躲闪,使一招祸水东引,好将那黑衣人也扯下水来,自己趁乱逃跑。
那两人倒是能打得有来有回,可惜谭焜没有空余观察两人的招式,瞧准了空隙急忙从未闭合的窗户翻走。
逃离了乱局,身后也无人再追来,心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谭焜几乎想发出大笑,在他之前近二十年的人生中从来没发生过如此荒谬的夜探,若是将今夜之事说出去,恐怕要被黄言笑上一辈子。
谭焜心中郁结,又思及多亏了荀鸣每日早起锻炼这破烂身体,否则今日怕是连狼狈逃窜的本事都使不出来。于是在让荀鸣帮忙探查令牌的留言上多添了一句:要勤加锻炼,不可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