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北宅静谧祥和,因为龙老太太不喜太亮,她住在北宅的这些日子,每晚都要虹姨差下人们灭掉大部分火烛,只留下的几盏悬灯如同暗夜中的萤火,陪同偌大的宅邸抵抗着黑暗。
沐浴冲洗掉一天的疲惫,龙彦北坐在镜前,用木梳梳理着略带水汽的头发。
虽然白天的狩猎她并没出什么力,可她向来不善骑马,这一天跟下来她又乏又累,就算马鞍已经加了软垫,可两腿还是被颠簸得发软发疼。
龙彦北轻垂下头,偏过身,朝床榻那边望去,林轻早已躺下,侧卧着,只能看到一条纤瘦的肩背。
龙彦北微微眯起眼,手中的木梳沿着柔顺的长发滑下,思绪却瓢回了白日的龙牙山。
龙彦北从没见过骑马拉弓的林轻,林轻的妈妈当年因为外出采买被受惊的马撞伤而亡,所以一度林轻觉得马实在难以驾驭,也不愿意学骑马,龙彦北以为林轻根本不会骑马,可如今看来,离开北宅的这一年,林轻真的变化太大了,她不但学会打拳,学会骑马,学会射箭,更擅长经商持家,能谋善断。
回忆白天的那一幕幕,龙彦北就禁不住心中欢喜,林轻明明肩薄臂瘦,可一骑上马在山野飞驰,她就仿佛化成了随风舞动的杨柳,当她瞄准了猎物,拉弓定弦时,又好像成了不折不屈的小松。
而再想到刚柔并济的林轻央自己去捡回猎物,那半撒娇半命令的语气,像是在她心窝里狠捻了一把,让她疼了下,却觉得更痒。
龙彦北满足地舒了口气,她放下木梳,悄悄走到床榻边,斜着身子往林轻那边贴过去。可刚靠近,她便察觉林轻的异常,林轻身子蜷着,整个人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浑身几乎被汗浸透,双手攥拳在胸前交叉紧握,背微微地抖着,热意翻涌外溢,呼吸又短又急,似是被什么啃噬着血肉,由里往外地撕咬着躯壳。
“阿、阿轻……”
龙彦北顿感不妙,她立刻从背后搂住林轻,一边轻轻唤着一边把林轻往自己这侧扳。
汹涌的热意从林轻的身体传来,林轻双眼似睁非睁,眼睫已经被泪水打湿,她的鼻翼微微抽动着,眉头拧成一团小小的结,让龙彦北的心也被狠狠揪了起来。
阵阵蚀骨的感觉从身体里冒出来,多年的回忆又再次挤进龙彦北的脑海。
那些年,林轻作为陪房的下人,总要抚慰龙彦北不规律的情动期,林轻帮她褪去恼人的欲热,陪着她抵抗情动的烦扰,平复她被扰乱的心绪,无论她是鲁莽粗暴还是撒娇磨人,是急不可耐还是焦躁不安,林轻永远是轻柔的,包容的。
坤泽的情动期不像乾元那样频繁,间隔很长,也比较规律,可在一个屋檐下这么多年,陪伴了自己这么多年,龙彦北竟从不记得林轻也有过这样的日子。
情动期自然是有的,可只是,在那些欲念焚身、心魔入魂的日子里,林轻从没有自己的陪伴。
林轻刚嫁回北宅的时候,因为两人之前的矛盾,龙彦北曾硬扛过一次情动期,她深知抵抗本性的痛苦和折磨,也体会过这时剜心剐骨的难捱和煎熬。如今紧紧拥着怀中的林轻,龙彦北的心疼得几乎碎掉,她只觉得自己实在迟钝,世上怎会有她这般后知后觉的傻人,怎么从来都不曾想到身为坤泽的林轻也同样需要抚慰。
“阿轻,我在,我在……”龙彦北的双眼彻底红了,她边说边扯开林轻的衣襟,拨开已经被汗水濡湿的头发,轻吻着林轻的脸颊和鼻尖,如同以前林轻每一次抚慰自己那样,指尖轻柔又细腻地触碰着林轻炽热的身体,她垂眸望着林轻欲色朦胧的眸子,带着满满的歉意吻上了殷红的薄唇。
胸口带着沉重又绵长的呼吸,起伏跳荡着紧紧相贴,脸颊染上了发烫的温度和情欲的欢红,声声轻吟萦回飘荡,暖了已经微凉的秋夜,扰了某些人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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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同样没睡的还有白鹤。
晚饭后白鹤就早早躺在榻上,可白日龙牙山秋猎的情景在她脑中反复回转,崑西的这些人和事也让她心神静不下来。
自从担任府丞以来,她就身处在了崑西这个人际社会的中心,尤其当她娶了海明珍,和海家有了这层撇不掉的关系之后,很多人在面对她这个府丞时变了原先的态度,有的恭维,有的假意,有的心怀更多复杂的心思和歪念。
算起来她和龙家人接触并不算太多,但因为龙家在崑西的地位,即使不直接接触,从旁人口中或者市面上也能听到看到龙家对崑西产生的影响,间接的便能看出龙家人的处世。
相较于其他世家贵族,龙彦东、龙彦北的坦诚和真实实在让白鹤佩服,她相信龙家从龙老太太那辈起发迹至今,能越做越大,其中原因自然是龙家人做人做事至诚至真的处世之道。
在白鹤看来,她理该扶持龙家,就算她不是府丞,结交到龙彦东龙彦北这样的朋友,以她的性格和为人,也会为东宅和北宅提供帮助。
更何况她身为府丞,也不可能脱离当地的世家而独立成事,龙家有格局,希望崑西安定太平,希望世家和百姓都能拥有富足的生活,她和龙家有着共同的目标,这正是她要寻求的伙伴。
可和海家的关系又总会在其中形成各种阻碍,就像今日这次秋猎,估计明天就会被海家人知晓,也许是海明珀来找她喝茶,话里话外敲打她几句,也或者是海明瑞那个胖子直接冲过来,指着鼻子质问她收了龙家什么好处,再或者是明面上不动声色的海明琪,暗地里却把她去了哪说了什么都查个遍。
想到海家这几个人的所作所为,再对比白日里龙彦北和林轻诚挚又暗藏热烈的情愫,龙彦东和姜城二人之间暗戳戳的又显而易见的情谊,白鹤觉得龙家人真是单纯又可爱,海家人怎么就不能简单点呢。
越想越睡不着,白鹤翻了个身,肩膀微微耸动,仿佛用全身在发出无声的叹息。
“太太心里有事?”
侧在身边的手被握住,指尖传来一丝冰凉。
白鹤睁开眼,黑暗中,海明珍漆黑的眸子正望着她,眸中满是关切。
白鹤勾了勾唇角,顺势把海明珍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两人之间瞬间没了距离。
“还问我,你怎么也没睡?”白鹤用手扶住海明珍的肩,凑在海明珍耳边轻声说。
怀中立刻传来海明珍低低的一声笑,她耳朵动了动,显然是让白鹤吹得又热又痒,她抬手揉了下,又贴到白鹤脸颊边,亲昵地说:“我倒是有些心事,本想明日与你说,可既然你也睡不着,我今夜便想同你讲。”
白鹤觉得海明珍的调调似乎有些认真,她稍微低头,看着海明珍的眼睛,问:“你说,我听着。”
海明珍的目光转了转,咬着下嘴唇,好像仍在思虑着什么,过了会,她才说:“我想明日买些猪牛。”
“啊?”白鹤顿时愣了,不知这位大小姐想得哪出。
海明珍也稍稍犹豫了,她抿着唇,似乎心里的想法并不成熟,还得翻来覆去琢磨着怎么讲。
“就是……一些猪,和牛,我想……我想,用东姐的饲料,和海家的饲料……怎么讲呢,要是我说哪个好,我想大家应该信我……”
白鹤理了理头绪,依着海明珍的思路往下想,很快就明白了海明珍的用意。
她没忍住笑了下,伸手撩起妻子耳边的发丝,拨到她的耳后,轻柔地解释道:“你是想买几头牲畜来养,用龙家产的饲料和海家产的饲料分别喂,喂段日子,看看有什么差别,究竟哪种饲料好,对吗?”
海明珍心思被读懂,抬起眼,立刻弯嘴边点头边笑起来。
白鹤继续说:“龙家的饲料贵,但若真的效果好,你说出去,大家见你是海家小姐,定会愿意相信,对吗?”
海明珍使劲点着头,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海明珍是晚饭吃到猪肉时才想到这个办法的,可她从小学的都是琴棋书画,一切都为了成为龙家姨太,十指不沾阳春水,更别说这种下人才做的饲养牲畜的事,所以海明珍虽然心里想着,可又觉得想法太不成熟,而且并不知从何下手,也不知结果会如何,连表达出来都磕磕绊绊。
但就是这磕磕绊绊的几句话,却被白鹤立刻懂了个通透,海明珍望着白鹤的神情,心想自己这主意应该能起到作用,而且白鹤大抵是会同意自己这番想法的。
白鹤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轻笑着对海明珍说:“我知道你的心思,可这事若是让你那哥哥姐姐知道,他们怕是会气到吐血。”
海明珍自己也笑了,确实,她是想以海家人的身份让世人明白龙家饲料虽然贵,但用料好,效果优,贵有贵的道理。可她毕竟是海家人,做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事,总是有些不近人情。
海明珍忸怩地别过脸,低声道:“权当是我向东姐赔不是吧,其实我知道东姐是个好人,可前些年她拖着这门亲事,搞得外人对我指指点点,那时我真觉得她坏透了,应着哥哥姐姐,也说过东姐的不是。可今日……”海明珍顿了顿,迟疑了片刻才说:“可今日,我才明白她……是个固执的好人。”
两人双手紧握,不再说话。
今日的花开并蒂来之不易,虽说她俩的姻缘并不是龙彦东一手促成,但却是龙彦东为了一段不被世俗所容的感情,解开了两世家娃娃亲的这个死结,才让两人有了希望和机缘。
如今她们的姻缘成了,龙彦东那边依然是条看不到尽头,也或许根本没有尽头的路。
寒凉秋意透进窗沿,白鹤压了压被角,把海明珍圈进暖怀。
临睡前,她又想起刚刚海明珍说要买猪牛的事,语气好笑地说:“夫人心好,主意也好得很,可现下天已凉了,不是养牲口的好时候,来年开春我让人买些猪崽,夫人指挥我来动手,你看如何?”
海明珍听白鹤这么一讲,微微愣了会,立刻懂了白鹤的意思。她知道自己又无知了,她深居大宅,哪晓得养猪还有这么多道道,还得开春才养呢。
她知道白鹤偏爱她,但既然自己的太太是崑西父母官,她海明珍就不能只是高门闺秀,也当亲民爱民,与民同乐。
她抿着嘴,不回应白鹤的话,胸前的手却赌气似的使劲攥住白鹤的里衣。
既然这深秋寒冬不能养猪,那她就找人问问学学,等天暖了,这猪她偏要自己来养,龙家海家的饲料好坏她要自己来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