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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断妄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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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央嘉措正站在大经堂侧殿的回廊下,手中捧着一卷新抄好的经文,准备送去给上师审阅。夕阳的金辉穿过廊柱,在他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自那山洞枯骨点化之后,他已将那份不该有的悸动深深埋葬。

寺门外传来一阵异样的喧哗!马匹的嘶鸣、重物坠地的闷响、人群的低呼!这打破了寺庙黄昏惯常的宁静。仓央嘉措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只见那扇沉重的寺门被外面的人奋力推开一道缝隙,一个极其狼狈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尘土满身,衣衫破损,发丝凌乱,脸上沾着泥污和擦伤的血痕。她一只脚明显不敢用力,每走一步都痛得身体一颤,眉头紧锁,呼吸急促而紊乱,如同离水的鱼。

是她!明珠姑娘!

刹那间,仓央嘉措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

他手中捧着的经卷“啪嗒”一声掉落在回廊光洁的石板上,卷轴滚开,洁白的纸张沾染了灰尘。但他浑然不觉。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那个狼狈闯入的身影上。

莲生闯入寺门,眩晕感和脚踝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她茫然四顾,急切地搜寻着能救命的身影。

在回廊的阴影与夕阳的交界处,那个穿着绛红僧袍的少年僧人,正呆呆地望着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震惊和……那熟悉又陌生的、让她心悸的亮光!是仓央嘉措!

莲生忘记了脚伤,凭着最后一股力气,跌跌撞撞地、几乎是扑着冲向了仓央嘉措!

她扑到仓央嘉措面前,因剧痛和急喘而站立不住,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仓央嘉措下意识地伸出双臂,稳稳地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肩膀。

莲生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和泪痕,那双总是带着警惕和疏离的黑眸,此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无助,她抓住仓央嘉措的手臂,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

“仓央嘉措!救救诺敏!求你…求求你!快找上师!救救她!巴图…巴图领主…要把她…活祭!十天后…祭天!人祭!快!没时间了!求你了!”

莲生扑在仓央嘉措怀中,心痛与保护欲瞬间淹没了他。什么清规戒律,什么枯骨观想,在这一刻都化为乌有!他几乎是本能地收紧双臂,将这个颤抖、冰冷、满身伤痕的少女拥入怀中!他的下巴抵着她散乱的发顶,感受到她滚烫的泪水瞬间浸透了他胸前的僧衣。他的心跳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只想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所有风雨。

“别怕…明珠…别怕…”他声音嘶哑,带着慌乱与心疼,手臂收得更紧,这是他修行生涯中从未有过的逾矩,是彻底的情难自禁。

然而!如同被兜头浇下一盆冰水!他惊惶地抬头,只见师父桑吉嘉措不知何时已站在几步之外。上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深邃如寒潭古井,里面翻涌着失望、严厉,以及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光芒。那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将仓央嘉措钉在原地!

“师…师父…”仓央嘉措如同被捉住现行的罪人,脸色瞬间惨白,羞愧攫住了他。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几乎站立不稳。

桑吉嘉错骤然降临!莲生抑制住心理的恐惧,从冰冷的地上挣扎起来,扑到桑吉嘉措的脚下,用尽全身力气重重跪下!向他说明了原由。

“上师!波仁切上师!”她额头死死抵着冰冷光滑的石板,声音哀求:“求求您!救救诺敏!巴图领主…他要将诺敏作为人祭祭天,求您发发慈悲!只有您能阻止他了!求求您!”她额前的皮肉被磨破,渗出鲜血。

桑吉嘉措的目光从失魂落魄的弟子身上,缓缓移到脚下这个哀求的少女身上。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重,如同冰冷的法槌敲下:

“明珠施主,情爱痴缠,背弃伦常,此乃大罪。巴图施主以女祭天,虽手段酷烈,亦是维护纲常,肃清门庭。业力因果,自有其报。我非佛陀,无权代其赦罪。”

这冰冷的话语,将诺敏打入无底深渊!她抬起头,额上的血混着泪流进眼睛,视野一片猩红!,一股从未有过的激烈情绪冲破了她长久以来的伪装和谨慎

“上师!什么是罪?诺敏何罪之有?!难道只因为多吉生而为奴,就注定连爱的资格都没有吗?!爱…爱本身是无罪的啊!上师!您常言众生平等,难道这平等…不包括爱的权利吗?!”她的质问如同泣血,在空旷的回廊里回荡。

桑吉嘉措的眼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依旧深不可测。

就在这时,被莲生质问惊醒的仓央嘉措,也猛地扑通一声跪倒在莲生身旁!他双手合十,仰望着师父,清澈的眼中充满了悲悯、和从未有过的坚定恳求:

“上师!弟子…弟子也求您!救救诺敏姑娘!她…她罪不至死!人祭…太过残忍!求上师慈悲,以佛法化解巴图施主的怒火!弟子愿…愿为诺敏姑娘诵经祈福,化解业障!”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颤抖,却无比清晰。

良久,桑吉嘉措捻动佛珠的手指终于再次开始转动,那细微的摩擦声仿佛打破了凝固的空气。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罢了。业障深重,非言语可解。然,佛门当以慈悲为筏,渡一切可渡之苦。准备马匹,即刻启程,去见巴图施主。”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当桑吉嘉措的仪仗终于在第二日黄昏抵达巴图领主祭坛所在的山坡时,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的心沉入了谷底!

临时搭建的高高祭坛上,柴薪已然堆起。但祭坛中央的木桩上,绑着的诺敏却已不成人形!

她身上华丽的袍子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泥土和干涸的血迹。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她的脸——双眼的位置,只剩下两个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黑洞!暗红的血痂覆盖其上,边缘还残留着被撕扯的皮肉痕迹。几只不祥的乌鸦在不远处盘旋,发出刺耳的聒噪。

就在不久前,因为诺敏不知悔改的言语刺激了巴图,作为惩罚和“献祭前奏”,巴图已经命人用烧红的铁钎灼瞎了她的双眼!诺敏的头无力地垂着,身体因剧痛和失血而微微抽搐,口中发出不成调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微弱呻吟。

莲生看到这一幕,眼前一黑,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她死死捂住嘴,指甲掐进掌心。仓央嘉措更是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震惊和悲悯令他几乎不敢再看。

桑吉嘉措的眉头深深蹙起,他下马,手持代表无上法权的金刚杵与象征和平的洁白哈达,在弟子的簇拥下,缓步但带着沉重威压,走向站在祭坛下、一脸冷酷与快意的巴图领主。

桑吉嘉措没有高声斥责,只是用那双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平静地、带着巨大悲悯和无声谴责地注视着巴图。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哈达。那洁白的丝绸在染血的黄昏中,显得格外刺目。

巴图在桑吉嘉措的目光下,最初的强硬渐渐被神权的敬畏所取代。他看着祭坛上女儿凄惨的模样,再看看上师手中的哈达和身后肃穆的僧团,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上师的威望,足以动摇他在草原的根基。

良久,巴图那如同岩石般冷硬的脸部线条,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声音嘶哑而冰冷:

“既然波仁切上师亲临,为她求情…长生天的怒火,便由上师的佛法来平息吧!”他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只苍蝇,“来人!把她解下来!是死是活,看她自己的造化!别让她污了上师的眼!”

仆人们战战兢兢地上前,将奄奄一息、双目已成黑洞的诺敏从木桩上解下,像拖一袋垃圾般拖走了。鲜血在她被拖行的路径上,留下断断续续的暗红痕迹。

桑吉嘉措闭了闭眼,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他并未多言,只是将手中的哈达,郑重地放在了祭坛冰冷的石阶上。

莲生看着诺敏被拖走的方向,又看看祭坛上那滩刺目的血迹和桑吉嘉措放下的哈达。她没有哭,只是觉得浑身冰冷,连脚踝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那双血肉模糊的空洞眼眶,像两把烧红的铁钎,狠狠捅穿了她尘封的记忆!诺敏因爱获罪,被至亲亲手灼瞎双眼,弃如敝履。上天何其残忍!失明的绝望,将两个不同时空的灵魂,死死缠绕在同一个名为“命运”的深渊里。她救下诺敏的命,却仿佛只是让这少女提前踏入了自己曾走过的、那片无边无际的、永恒的黑暗。

这迟来的慈悲,裹挟着无法言说的残酷,仓央嘉措站在她身边,望着落满血污的石阶,少年清澈的眼中,第一次蒙上了一层深重的、难以化开的阴霾与迷茫。佛法的慈悲,在这赤裸裸的人间惨剧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而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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