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酥油灯芯将尽,光线愈发昏暗朦胧,明珠蜷缩在仓央怀里,脸颊贴着他素白内衫下温热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像漂泊的舟终于寻到了港湾。
仓央的手臂环抱着明珠的腰肢,力道不轻不重,是一种充满保护欲的禁锢,也是一种全然的交付。他的下颌抵着她的发顶,这份紧密的贴合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宁,仿佛能将白日里沉重的袈裟、冰冷的佛珠、无处不在的审视目光都暂时隔绝在外。
明珠的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他胸口,指尖能感受到布料下心脏稳健的搏动。另一只手则被他温暖的大手包裹着,十指松松交缠。
发丝不经意扫过仓央的颈侧,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他喉结无声滚动,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下意识地收拢了些。她的指尖在他胸口无意识地画着圈,隔着薄薄的衣料,那轻柔的、带着依赖的触碰,像羽毛搔刮着最敏感的神经末梢。仓央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变得深长了一些,身体有瞬间的紧绷。
明珠似乎感受到了他微妙的变化,仰起脸看他。昏暗的光线下,两人的目光在咫尺之间胶着,空气中仿佛有细小的火花在噼啪作响。她的唇离他的下颌很近,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他颈部的皮肤。
仓央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她微启的、泛着润泽的唇瓣上。一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灼热感自小腹升腾,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仓央闭上了眼睛!他的眉心痛苦地蹙起,环抱着明珠的手臂,那收紧的力道不是情欲的驱使,而是用尽全力压制欲望的痉挛!他急促地吸了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窒息般的压抑,但他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像溺水的人抱住浮木般,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她。
短暂的死寂后,仓央闷在她颈窝的声音响起,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喘息和一种深沉的疲惫:“明珠…别动…就这样…让我抱着你…”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生怕碰碎的珍惜。
他微微抬起头,目光投向虚空中摇曳的灯影,声音低沉而清晰,像在倾诉:“上师说,我对明珠…是凡俗的欲念,是魔障…”他停顿了一下,带着一丝苦涩的坦诚,“欲望的火焰…烧起来的时候…很烫,很痛…像要把我和你都焚成灰烬…”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闭着眼,感受着肌肤相贴的微凉触感,声音轻得像叹息:“若只是欲念…为何我抱着你,心却像被圣湖的水涤荡过般澄澈安宁?为何只是看着你安然的侧脸,就觉得冰冷的心有了温度?”
他的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抚过她散落在枕畔的乌发,动作充满无限怜惜:““好像…心里的缺口…被暖洋洋的光…填得一点缝隙都没有了…”
仓央嘉措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灼热的、不容回避的迫切:“明珠…看着我…”他抚上她的脸颊,迫使她的视线与自己焦灼的目光相接:“回答我…这些天…你有没有…想我?”他屏住呼吸,每一个字都像从滚烫的炭火中取出,带着灼人的期待和深藏的恐惧
明珠被他眼中赤裸裸的渴望和脆弱刺得心尖发疼。她想垂眸躲开这过于炽烈的目光,却被他指尖的力量和那份不容置疑的恳求定住。
“…有…”一个字,轻若蚊蚋,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在他眼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那简单的“有”字像一道暖流注入他濒临干涸的心田,他急切地追问,带着孩子般的不满足“有多想?…告诉我…明珠…像我想你那样吗?…”他的手臂收得更紧,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求证。“一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你……我的心…就像被人生生掏空了…只剩下一个黑洞…”他的额头抵上她的,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
明珠指尖滑下,轻轻点在他剧烈起伏的胸口,声音更轻,却带着千钧之力,她的指尖微微用力,感受着他心脏疯狂的搏动:“像被看不见的丝线紧紧缠住…丝丝缕缕…都连着你在的地方…”她的声音染上一丝哽咽,带着深切的疼痛:“…你疼的时候…我这里…也跟着绞紧了…喘不过气…”
对明珠汹涌澎湃的情感,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和恐惧。他稍稍拉开一点距离,在昏暗中凝视着明珠朦胧的轮廓,声音充满了迷茫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困惑:
“为什么…明珠?”他的指尖带着无尽的怜惜,极其轻柔地拂过她的眉眼、脸颊,像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为什么在这短短的光阴里…你就成了我命里的劫?成了…我活着的痛处?感情…是如此的霸道,我背离了我被赋予的神性”
明珠感受着他呼吸间的微颤和那份近乎窒息的依恋,心中泛起温柔的涟漪,却也升起一丝澄澈的了然。她轻轻动了动,用手指调皮地戳了戳他紧贴在自己颈侧的脸颊。
明珠声音带着一丝刚哭过的微哑,却努力扬起轻快的语调:“…抱得这样紧…是想把我勒成你念珠上的一颗菩提子吗?”
仓央嘉措闻言,手臂的力道下意识地松了些,却依旧将她圈在怀里,像个固执的孩子。他闷闷的声音从她颈窝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未散的情绪:“明珠…别推开我…我…”
明珠轻轻叹了口气,她侧过身,在昏暗中与他面对面,指尖温柔地抚过他微湿的眼角,动作带着一种安抚的魔力:“没推开你呀…只是觉得……”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指尖调皮地捏了捏他的鼻尖,像逗弄一只忧郁的大猫“…怎么比那刚断奶的小羊羔还爱掉金豆子,还这么…多情善感呢?”
仓央被她亲昵的“小羊羔”比喻和捏鼻尖的动作弄得微微一怔,随即有些窘迫,下意识地想反驳,却被她温软的指尖轻轻按住了嘴唇。
明珠眼神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清亮,如同雪山上融化的清泉:“别急…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更舒服地依偎在他怀里,却巧妙地拉开了些许距离,营造出一种既能感受彼此体温、又能清晰对话的空间。她拿起枕边他常捻动的那串温润的佛珠,塞进他一只手里,自己则拿起旁边一个小小的、刻着六字真言的转经筒。
明珠指尖轻轻拨动转经筒,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嗡”声,如同低沉的梵唱背景音。她的声音也随之流淌出来,带着一种悠远的禅意
“从前啊…有个顶顶厉害的陶匠,他捏出的陶器,摆在佛前供花,连菩萨都说好。”
“有一天,陶匠捏好了一个特别漂亮的陶罐。他满意极了。可就在他想给罐子上釉烧制的时候,一阵风吹过…”明珠手中的转经筒随着“风”字轻轻一晃“…把陶匠桌上刚调好的一碗珍贵釉料,打翻了大半!那釉料泼在了未干的陶罐上。”
“陶匠心疼坏了!”他看着那‘毁了’的陶罐,又急又气,觉得这风简直是魔障!他想把这罐子砸了重做,又舍不得那完美的胚形…”明珠模仿着陶匠的纠结,眉头微蹙,语气生动。
“这时,旁边一个默默扫地的小沙弥看见了。小沙弥放下扫帚,拿起那个‘毁了’的陶罐,对着阳光看了看…”明珠也拿起那个小小的转经筒,对着月光缝隙照了照,然后他对陶匠说:‘师父,您看。风虽然打翻了釉料,但它也让这罐子有了独一无二的花纹啊。”
明珠的声音变得空灵而富有哲理,“陶匠仔细一看——是啊!那流淌的釉痕,…是任何巧手都画不出的自然造化!后来,这个‘不完美’的陶罐,反而成了最受香客喜爱的供器。人们说,它身上有‘风’留下的故事,有‘无常’刻下的印记,比那些完美无瑕的,更接近佛说的‘真如’。”
明珠停下讲述,转经筒的嗡鸣也渐渐平息。她将温热的转经筒轻轻抵在仓央紧握佛珠的手背上,目光清亮地望进他若有所思的眼睛。
明珠声音轻柔,却字字敲打在仓央心上
“仓央…你看这风…”她晃了晃转经筒:“它不懂陶匠的珍贵釉料,它只是…吹拂。就像…”她顿了顿,指尖温柔地描绘着他深邃的眉眼轮廓“…就像你这颗心…它只是…感受到了光,感受到了暖,感受到了…我。它就那样…不管不顾地…给出了最汹涌的回应。”
她的眼神充满了理解和怜惜,“这不是魔障…也不是你的错。这是生命本身的力量,像那阵风一样自然。只是…”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澄澈的清醒“…我们活在这世上,就像那陶罐,要经历无数场‘风’——完美的胚形固然好,可那被‘风’与‘无常’塑造过的痕迹,谁说不是另一种更深沉、更动人的圆满呢?”
她将转经筒郑重地放进他摊开的掌心,包裹住他握着佛珠的手:“别怕你的多情善感,仓央…那是‘风’吹过你心湖的涟漪…是生命最真实的脉动。也别执着于‘为什么是我?”
她微微一笑“就像那陶罐,它不需要问风为什么吹向它,也不需要问釉料为何这样流淌…它只需要…安然地接纳这一切,成为它独一无二的样子…然后,盛放它该盛放的清泉或莲花。你的心…也一样。让它自然地感受,自然地痛,自然地爱…自然地恨…”
仓央嘉措紧握着掌心中那枚小小的、还带着明珠体温的转经筒,明珠的话语如同清冽的泉水,缓缓注入他因多情而焦灼的心田。那些“为什么”的执念、对“魔障”的恐惧,在“风与陶罐”的哲思中渐渐沉淀、化开。他不再追问,只是将怀中的明珠拥得更深,将脸埋进她散发着清香的发间,发出一声悠长而释然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