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的居室内熏香缭绕,却压不住那股无形的焦虑与绝望。葛城莲神色淡漠地听着家主夫妇语无伦次的描述——小姐的失忆、人格的切换、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自称”。莲生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锐利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心中疑窦丛生:这些症状,太像某种意识的强行植入或扭曲了。
葛城莲并未多言,只是略一颔首,示意要去查看小姐本人。他步履无声地走向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房门。家主夫妇欲言又止,最终只余下恳求的目光。
他郑重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肃穆,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扉。室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的冰冷气息。那位传闻中的千金小姐,正蜷缩在层层叠叠的被褥中,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人偶。
葛城莲立于榻前,缓缓闭上了那双能洞悉幽玄的眼眸。他的周身似乎萦绕起一层极淡、几乎不可见的微光,那是灵力高度凝聚的象征。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他自身清冽如雪后竹林的气息在缓缓流动。他沉入感知,灵觉如无形的丝线,细致地拂过小姐的身体、魂魄,探寻着任何一丝不属于她的、污秽或扭曲的痕迹。
莲生屏息凝神,同样在观察着。她能感觉到葛城莲的灵力纯净得惊人,如同高山之巅融化的雪水,不带一丝杂质,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凛冽。
然而,片刻之后,葛城莲那如远山般沉静的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他睁开了眼,深潭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罕见的、纯粹的疑惑——没有!他的灵觉反馈回来的是,小姐的魂魄虽然虚弱、混乱,却并未被外邪强行侵入或缠绕的痕迹!这与他听闻的“恶鬼缠身”截然不同,也与他自己初步感知到的那丝冰冷异样感矛盾。这异常……干净?
就在这疑惑升腾的瞬间,异变陡生!
榻上的小姐猛地坐起身!动作僵硬得不似人类,那双原本空洞茫然的眼瞳,此刻竟爆发出一种极端惊惧的光芒,死死锁定了莲生!她枯瘦如柴的手指带着一股蛮力,倏地抓住了莲生的手腕!
“Lian Sheng! Run! It’s a trap! Consciousness… fragmented… void… trapped in the abyss… eternity… time… co-exist… Find him! Find the rift! Before it consumes everything!” 莲生!快跑!是陷阱!意识……碎片化……虚无……困在深渊……永恒……时间……共存……找到他!找到裂缝!在它吞噬一切之前!
一连串急促、嘶哑、带着浓重异域口音的英语,如同破碎的玻璃渣,从她干裂的唇间迸出!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砸在莲生心上!
莲生如遭雷击,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萨曼?!这语调,这惊惧,这熟悉的……属于萨曼的某个特质!她下意识地用英语追问:“萨曼?!是你吗?你在哪?什么陷阱?找谁?”
榻上的“小姐”眼神疯狂闪烁,似乎在极力对抗着什么,断断续续地挤出更破碎的词句:“虚无……吞噬……意识……时间流动错误……共存……必须找到……锚点……裂缝……”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眼中的惊惧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重新被一片空洞的茫然取代,抓住莲生的手也无力地滑落,整个人软倒回被褥中,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莲生的幻觉。
这电光火石间的诡异对话,完全超出了葛城莲的认知范畴!他听不懂那陌生的语言,但他清晰地看到了莲生瞬间剧变的脸色和那同样急促、同样陌生的语言回应!她们在交流!这个女子,竟能与“邪祟”沟通?!
就在莲生心神剧震,还未从萨曼的警告中回神时,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骤然锁定了她!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葛城莲的声音响起,比平时更低沉,更冷,如同冰面下的暗流。他深邃的眼眸锐利如刀,穿透了莲生试图掩饰的慌乱。
莲生迎上葛城莲审视的目光:“是波斯语的一种古老方言…她的话断断续续,我也没听太明白……”
葛城莲沉默地看着她。那双能看透幽玄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照出莲生竭力隐藏的惊涛骇浪。而更让他心头凛然的是——就在刚才那混乱爆发的瞬间,他眼中所见的莲生,周身竟极其短暂地、如同错觉般缭绕过一丝……纯粹、冰冷、仿佛源自亘古深渊的黑气!
虽然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光影的错觉,但那种阴冷邪异的感觉,却深深烙印在他的感知里,与他纯净的灵力格格不入,甚至让他本能地感到一丝……厌恶?
疑虑瞬间攀升至顶点!一个能听懂“邪祟”之语、身上带有不祥气息、且试图用蹩脚谎言蒙蔽他的女子!
“妖孽!你究竟是何物?!” 葛城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厉色!那清雅如竹的气质瞬间被一种凌厉的锋芒取代!他不再试探,身形如鬼魅般欺近,宽大的狩衣袖袍带起一股劲风!没有丝毫犹豫,蕴含着纯净强大灵力的手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闪电般印向莲生的肩头!
莲生瞳孔骤缩,她完全没料到这位看起来清冷疏离的阴阳师会如此果决狠辣!仓促间只来得及调动部分力量格挡。
“嘭!”
一声闷响!
莲生感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撞来,那力量纯净而磅礴,带着一种天然的、对“异质”的排斥和净化之意!她喉头一甜,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狠狠击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房间角落一个沉重的紫檀木屏风上,屏风应声碎裂!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一口鲜血抑制不住地喷了出来,染红了浅葱色的和服前襟。
葛城莲的身影如影随形,瞬间出现在她面前。他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审视和除魔卫道的决绝。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如同竹节般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扼住了莲生纤细脆弱的脖颈,将她死死按在冰冷的墙壁上!
“说!” 他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此刻只有凛冽的杀意,额间的带子映衬着他眼底的寒芒,“你身上的秽物,从何而来?潜入此府,意欲何为?” 那纯净的灵力通过他的手指,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灼烧着莲生的肌肤,试图逼出她体内的“邪祟”。
莲生被扼得几乎窒息,眼前阵阵发黑,重伤加上颈部的钳制让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鲜血顺着嘴角不断滑落,滴在他黑白分明的狩衣袖子上,晕开刺目的红痕。
然而,就在葛城莲冰冷的灵力侵入莲生体内,准备彻底探查或摧毁时,他再次感到了极度的……违和!
没有!没有预想中阴邪妖力的抵抗!没有污秽本源的气息!他纯净的灵力在莲生混乱的经脉中游走,触碰到的是虚弱但纯粹的人类气血,以及……一种极其复杂、深邃、仿佛蕴含着无尽时光与星辰,却并非邪祟的力量本源!这力量虽然让他感到陌生和一丝本能的警惕,却与他认知中那些需要被“净化”的污秽之物截然不同!
他……他刚才感知到的那丝黑气呢?那让他本能厌恶的气息呢?为何此刻探查,却只感受到一片如同迷雾般的深邃人息?
这个认知如同冷水浇头,让葛城莲瞬间僵住了!扼住莲生脖子的手,那足以捏碎岩石的力量,如同被灼烧般猛地松开!他眼底的杀意和冰冷被一种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取代,甚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看着莲生软软地顺着墙壁滑倒在地,脸色惨白如金纸,气息微弱,颈间是他留下的清晰骇人的青紫指痕,嘴角还挂着刺目的血迹。那纯净的狩衣上沾染了她的血,红得刺眼。
他……他做了什么?
他,葛城莲,以守护秩序、明辨正邪为己任的阴阳师,竟然对一个人类女子下了如此重手?只因为一瞬间的错觉和那无法解释的异象?
巨大的反差感和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错误”的冰冷感瞬间攫住了他。那清雅如竹、飘渺出尘的气质被一种近乎狼狈的僵硬所取代。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刚刚还蕴含着致命力量的手,此刻微微颤抖着。喉间似乎还残留着扼住她脖颈时,那脆弱肌肤的冰冷触感。
“我……” 葛城莲的声音干涩沙哑,失去了平日的清冷,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似乎想查看莲生的伤势,却又带着一种触碰禁忌般的迟疑。他从未向任何人道过歉,此刻却艰难地挤出了破碎的字句:“……失手……抱歉……”
然而,莲生早已在重伤和窒息的双重打击下,彻底失去了意识,对他的道歉毫无反应。她静静地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如同风雨中凋零的藤花。
葛城莲看着地上气息奄奄的莲生,又看了一眼榻上重新陷入昏睡、但显然问题远未解决的小姐,清冷的眉宇间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混杂着懊恼、困惑和一丝无措的复杂情绪。他不能把她留在这里。
沉默了片刻,他俯下身,动作带着一种与他之前狠辣截然相反的、近乎笨拙的小心。他伸出手臂,避开莲生肩头的伤处,一手托住她的后颈,一手穿过她的膝弯,将她小心翼翼地横抱了起来。少女的身体轻得惊人,带着伤后的虚弱和温热的血腥气,与他身上清冽的冷香形成奇异的对比。
他不再看身后惊疑不定的贵族家主,抱着昏迷的莲生,转身,大步离开了这片混乱的居室。他步伐依旧沉稳,但那挺直的背影,却似乎比来时沉重了许多,沾染了凡尘的血色与无法言说的疑虑。他需要一个答案,而答案,或许只能回到葛城家才能探寻。风雪似乎更大了,他抱着她,走向府邸外更深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