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竹苑内,炉火发出细微的噼啪声,驱散着冬日的寒意。莲生盘膝坐在蒲团上,闭目调息。虽然神社之行牵动了伤势,但收获巨大——那道空间裂缝的存在,以及志怪残留意念传递的恐怖信息,都印证了萨曼的警告绝非空穴来风。她必须尽快恢复力量,找到那个“锚点”和“裂缝”的源头。
笃笃笃。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莲生小姐?您在吗?”是阿藻清脆又带着点担忧的声音。
莲生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暖意:“阿藻?进来吧。”
门被拉开一条缝,阿藻探进头来,圆圆的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手里还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陶罐。当她看到屋内的情景时,却猛地愣住了。
莲生正坐在那里,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而让她瞪大眼睛的是,那位传说中清冷孤高、宛如天上明月的葛城莲大人,竟然也坐在静竹苑内!他背对着门口,坐在矮几旁,似乎在研究什么东西。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那独特的气场让阿藻瞬间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葛、葛城大人也在……”阿藻的声音瞬间细如蚊蚋,小脸更红了,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莲生看着阿藻那副紧张又崇拜的样子,不由得失笑:“没事,阿藻,进来吧。葛城大人只是……在思考些事情。”她招呼阿藻进来,又看了一眼葛城莲的背影。自从神社回来,他似乎也陷入了某种沉思,关于那片特殊“场域”的讨论,显然对他触动很大。他并非不近人情,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阿藻这才小心翼翼地挪进来,将手中的陶罐放在莲生面前,小声道:“莲生,我……我熬了点驱寒补气的药粥,是用后山采的草药和野菌熬的,你趁热喝点吧?”她的目光又忍不住偷偷瞟向葛城莲的背影,充满了敬畏和好奇。
“谢谢你,阿藻,你真是贴心。”莲生真心道谢,接过温热的陶罐,香气扑鼻。
“莲生小姐,”阿藻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分享秘密的兴奋和忧虑,“您知道吗?城里最近可不太平了!”
“哦?怎么了?”莲生关切地问,葛城莲的背影似乎也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就是……怪事多了!”阿藻掰着手指数,“西市卖鱼的老松叔,前天突然在摊子上睡着了,叫都叫不醒,醒来后非说自己梦到掉进了一个黑漆漆、没底的大洞里,一直往下掉!还有,住在河边的阿菊婆婆,说半夜听到井里有女人在哭,可那口井都干了好多年了!更吓人的是,”阿藻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恐惧,“有人说在晚上看到过……‘影子上长出了另一个影子’!自己动!可吓人了!大家都在传,是不是……是不是百鬼夜行要提前了?”
阿藻带来的这些零碎却真实的市井传闻,像一块块拼图,瞬间与莲生和葛城莲在神社的发现、浅井小姐的异状联系了起来!这不是孤立的灵异事件,而是“场域”异变加剧、深渊气息渗透的表征!那些“掉进黑洞”、“井中哭声”、“影子异动”,无不指向意识被侵扰、空间被扭曲的迹象!这个世界的“帷幕”,正在被某种力量侵蚀得越来越薄!
莲生和葛城莲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葛城莲转过身,第一次正眼看向阿藻,那深邃的目光让阿藻紧张得差点把手指绞断。
“你……”葛城莲开口,声音依旧清冷,但少了几分疏离,“说的那个‘影子异动’,发生在何处?具体何时?” 他直接抓住了最异常、可能最具指向性的信息。
阿藻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回答:“是、是住在城东旧货街的二郎说的!就、就在昨晚!他说他起夜,看到月光下自己的影子……旁边多了一个更淡的影子,还、还对他招手!吓得他尿了裤子,病到现在!”
城东旧货街……那里鱼龙混杂,气息驳杂,确实是“场域”薄弱点容易出问题的地方。葛城莲默默记下地点。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葛城莲放在矮几上的手,正握着一块从神社古井裂缝附近带回的、带着微弱空间波动的黑色碎石。他本在用自己的纯净灵力小心探查其中残留的深渊气息。突然间,那块碎石猛地一颤!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强烈侵蚀性的冰冷意念,如同毒蛇般顺着他的灵力逆流而上,狠狠刺入他的识海!
“唔!” 葛城莲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间瞬间渗出冷汗!那道意念极其阴毒,并非攻击□□,而是直接针对他纯净的灵识本源进行污染!他立刻调动全身灵力进行压制和净化,但那股侵蚀之力如同跗骨之蛆,与他自身的力量激烈冲突!
噗!
一口鲜红的血液毫无征兆地从葛城莲口中喷出,溅落在矮几上,触目惊心!他身体晃了晃,一手撑住矮几,才勉强没有倒下。但那清雅如竹的身姿此刻却微微佝偻,气息瞬间变得极其紊乱而虚弱,原本澄澈的眼底蒙上了一层痛苦的血丝!
“葛城大人!” 阿藻吓得尖叫一声,小脸惨白。
“葛城莲!”莲生更是心头巨震,瞬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这是在反噬!而且这攻击直指灵魂本源!她不顾自己的伤势,猛地扑到他身边。
“别碰我!”葛城莲艰难地低喝,声音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虚弱和一丝……狼狈?他体内的灵力正在与那股侵蚀意念进行凶险的拉锯战,纯净的灵力本能地排斥着任何外来力量的触碰,包括莲生。
莲生动作一顿,看着他痛苦隐忍、嘴角带血的模样,心中焦急万分。她立刻感知到他体内那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正在疯狂冲撞!一股是他自身纯净浩瀚如雪原的灵力,另一股则是阴冷污秽、如同活物般不断蠕动的深渊意念!后者虽然量不大,但位格极高,且极具侵蚀性,如同滚烫的烙铁强行塞进了冰雪之中!
“是反噬!它在污染你的灵识!”莲生急声道,“强行压制只会两败俱伤!你需要引导和净化!”
葛城莲紧咬牙关,汗水沿着冷峻的下颌线滑落。他当然知道,但这股意念极其刁钻,他的净化之力竟难以在短时间内将其根除!更糟糕的是,剧烈的冲突已经伤及了他的灵识本源!他感觉到力量的运转都开始变得滞涩。
“三天后……阴阳寮大会……”葛城莲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沉重的喘息。父亲冰冷的话语、家族荣辱、平京阴阳道的颜面……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他心头。他绝不能以这种状态出现在那个宋朝来的周玄面前!更不能让平京阴阳道蒙羞!他必须强行压下伤势,但这需要时间,而时间……恰恰是他现在最缺的!强行压制的后果,可能是根基受损!
莲生瞬间读懂了他眼中的沉重与决绝。看着他此刻的脆弱,再想起他之前战斗时的强大与纯粹,以及他肩上那沉重的责任……一个念头在她心中迅速成形。
“让我帮你!”莲生斩钉截铁地说道,眼神异常坚定,“我的力量……虽然和你的不同,但或许能‘中和’或者‘隔离’那股侵蚀意念!至少,能帮你争取时间,让你能更温和地净化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硬碰硬伤及本源!否则,别说三天,你连明天都撑不过去!”
葛城莲抬起布满血丝的眼,震惊地看着她。让她那来历不明的力量进入自己正在激烈冲突的识海?这无异于引狼入室!风险巨大!他本能地想要拒绝。
“葛城莲!”莲生直视着他,眼神坦荡而急切,“相信我一次!就像在神社,我帮你找到了那个志怪的核心!我们面对的是同一种东西!那股深渊的力量,我比你更熟悉它的特性!而且,”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如果你倒下了,那道裂缝怎么办?平京这些越来越频繁的异状怎么办?那个宋朝来的周玄怎么办?你甘心吗?”
莲生的话如同重锤,狠狠敲在葛城莲心上。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算计,只有纯粹的想要帮忙的急切和对大局的考量。他想起了神社里她敏锐的洞察和那奇异的空间屏障,想起了她对“场域”和“鬼怪”那新颖而深刻的见解……或许……她真的是唯一能帮他在短时间内稳住伤势、又不至于留下严重后患的人?
信任的种子,在危机和共同目标的催生下,艰难地破土而出。
葛城莲死死地盯着莲生,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剧烈的痛苦和力量的冲突让他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几息之后,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那双染血的眸子里,第一次对莲生流露出一种近乎托付的复杂情绪。
“好……”他沙哑地吐出一个字,随即闭上眼睛,彻底放开了对自己识海外围的防御,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打开了一道缝隙,“……小心。”
莲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她伸出双手,指尖萦绕起那深邃如星海、蕴含着时空韵律的微光。这光芒不同于葛城莲的清辉,它更加内敛、浩瀚,带着一种包容万象的奇异特质。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力量如同最轻柔的溪流,缓缓探入葛城莲那正被黑暗与光明激烈争夺的识海边缘。
阿藻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莲生小姐双手发光,而那位强大如神祇般的葛城大人,此刻竟虚弱地闭着眼,嘴角还带着血迹,任由莲生小姐施为。这画面冲击力太大,让她的小脑袋几乎停止了运转。但她能感觉到一种肃穆而紧张的气氛,下意识地捂住了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静竹苑内,炉火摇曳。重伤的异乡女子,与灵识受创的葛城莲,在信任与危机的钢丝上,开始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力量交融。窗外,风雪呼啸,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而三日后那场关乎荣辱的阴阳寮大会,此刻在葛城莲心中,已经悄然退居次席。真正的挑战,是这片土地下涌动的黑暗深渊,以及身边这个……越来越让他无法看透,却又不得不倚仗的神秘女子。莲生的力量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那丝躁动的深渊意念,如同为葛城莲纯净的灵力筑起了一道缓冲的堤坝。葛城莲紧蹙的眉头,终于稍稍舒展了一丝。两人的命运,在这风雪交加的静竹苑里,真正地缠绕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