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想好了吗?真的要去……”灵儿扶着司马仪,有些担忧地询问,话语却在瞥见沈温酒那副冰冷面具之下的冷淡眼光之后哽在喉间。
他着单薄的红色嫁衣,在灼灼烈日下站得笔直,一匹通体黝黑的骏马立在他身侧,乖顺地甩着尾巴。
司马仪摇了摇头,轻拍了拍灵儿的手背,示意无须担心。
这时司马炎和季染秋也出了门来,司马仪和沈温酒已经在衢州举行了大婚仪式,接下来二人将去往扶昭城,三千里之外的扶昭城。
沈温酒噙着抹温和的笑,宽慰着两位:“哥哥嫂嫂不必担心,此行虽山高水长,但有唳箭宗的人一路护送,我和阿仪定会平安到达。”
司马仪也笑着点点头:“是啊。”
“唉,我就是心中有些舍不得,仿佛昨日你还跟在我身后叫着秋姐姐,怎么这么快就长大了,都要嫁人了……”季染秋说着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水光一潋,叹道:“我只是没想到三月转瞬就过去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司马炎冷哼:“你老糊涂了,又不是你成婚,需要做什么准备?”
司马仪掀开盖头,冲她狡黠一笑:“嫂嫂别哭了,这可是我大喜的日子,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呢。”
季染秋见她如此莽撞冒失,忙慌张地替她盖上,轻斥道:“真是不像话,怎么就自己掀了盖头呢?”
沈温酒温和地笑:“无碍的。都是些虚礼。”
季染秋本不看好这门婚事,但见沈温酒此人温和敦厚,心中稍微有了些许安慰。
或许,沈温酒比起陆吟寒,是个更好的归宿吧。
司马炎轻声咳了咳,望向沈温酒,有些语重心长地说:“好了,温酒,我就将小妹托付给你了,你可要替我好好照顾她。”
沈温酒郑重地点头,允诺:“我定会不负大哥所托,一定会好好待阿仪的。”
“嗯。”司马炎满意地撇了撇嘴,又转头看向司马仪,隔着红色的盖头他并不能看清她的神情,是故他也无惧无畏了一些,“阿仪啊,去了扶昭城就好好过日子吧,没什么事也不要回来衢州了,我和染秋无须你挂念的。”
季染秋闻言一怔,喝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还想阿仪多回来瞧瞧我呢。”
“嫂嫂,我会的!”司马仪说。
沈温酒扶着司马仪上了车,自己则跨步上了马,只听一声:“驾!”那矫健的骏马便不紧不慢地小跑了起来。
今日本是个晴朗的好日子。到了半程,却也淅淅沥沥的落起雨来。
沈温酒本驱马而行,见着雨势越来越大,也不得已掀开帘子进了马车。
司马仪正闭目养神,迷迷糊糊间闻到一阵冷冽幽香,睁眼那一瞬,一双深红色靴子出现在眼前,她不以为意地又闭上眼。
沈温酒却没有在身侧坐下,低沉的声音浮现耳畔,犹如潺潺流水声,“你没有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这么做?是为什么这么多年运筹帷幄潜伏在城内,还是为什么要娶她,以及究竟在筹谋着什么?
一时间疑惑太多,司马仪不知从何问起,她叹着气挪了挪身子,示意沈温酒坐下,却道:“为何要问?”
见沈温酒迟迟没有动作,周遭死一般的寂静,她释然地轻笑道:“其实我在等你开口。”
沈温酒攥紧了拳头,目光投向窗外,雨势渐大,周遭万物陷入朦胧之中,汹涌的雨也冲淡了空气中的血腥味,他说:“你不问,我不会说的。”
“你对我有怨。”司马仪轻轻掀开盖头,迎上沈温酒的目光,“怨我害了沈氏一族,是,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沈伯伯,对不起宜蔓,也对不起你。你想要我的忏悔,想要我的弥补,你还想要什么?”
沈温酒冷笑起来:“你以为我要这个?”
“我此刻在问你。”司马仪冷淡的眼扫过他,话语里也波澜不惊。
“凭什么你认为你开口了,我就会回应?”沈温酒不由怒上心头,一拳砸在她身后的墙壁上,木板登时裂开,碎屑簌簌而落,落到了司马仪的肩头。
司马仪抬手捻起碎屑,指尖一晃,碎屑便如蝴蝶一般飞起,在两人之间飞旋,她眉梢微挑,噙着一抹笑逗弄着那只蝴蝶,“你不说也没有关系,你大可以利用我对你的愧疚,只愿我们的选择殊途同归。”
沈温酒闻言仰天冷笑,下一息俯身向前,一双澄澈双眼含着些泪,望向司马仪,却见她神态自若,似乎并不如她所说的那般愧疚。
是了,她总是这样,什么也不在乎,怎么会有悔呢?若是真的念着沈家,这么多年为何从来没有想过要来找他?宁愿和照夜栖为伍,也不愿和他一起……
那天她分明看见了他,知道他尚在人世,偏偏要等到他来主动上门。
“愧疚?祁少主也会愧疚吗?这样的仁德仁善,真是少有呢。”沈温酒幸灾乐祸地笑着,“恐怕是别有用心吧。”
他又忽而凑上近前,和司马仪的鼻尖几乎相抵,“是因为你知道,我手中有鹤云台秘辛吧。”
司马仪猛然抬头,那一瞬的震惊很快被她化解掉,心中却如燃着一把黯淡的火光,莫名焦灼。
鹤云台秘辛……能让沈逢春笃定能牵制她的,到底是什么?
司马仪掩饰过去,轻描淡写地笑:“是,又如何?”
沈温酒却在她瞳孔变幻的一刹捕捉到了她的情绪,他轻呵一声,懒洋洋地抬高眼皮,“原来……你不知道呀。真是太可惜了,真是……啧啧……”
他低垂的眼波里落满司马仪的容颜。
忽然马车的速度加快,沈温酒一个踉跄往后退去,及时抓住了门沿,他站定,吩咐车夫:“不要管,继续往前走。”
车夫看着前方道路上横陈的尸体,心里有些发怵,唯唯诺诺地应下,马鞭却怎么也挥不起来,沈温酒索性一个健步上前,将车夫踢了下去,自己夺过鞭子扬手一挥,马儿重新飞驰起来。
司马仪也注意到了外面的异样,忙掀开车帘,只见满地都是被撕碎的凡人的尸体,以及狰狞嗜血的妖兽,而头顶还盘算着无数只妖鸟,遮云蔽日,将坠落的雨珠都挡了去。
“这是怎么回事——”
沈温酒:“看这架势,恐怕是妖族大举入侵。”
曾经妖族屈于鹤云台威力,一向循规蹈矩,后来鹤云台覆灭,或许是照夜栖当了妖王的缘故,人界和妖界也一直相安无事,小摩擦是有,但像今日这样大规模的侵犯,却是百年未见。
沈温酒说:“你坐稳了,我要施法快马加鞭赶回扶昭城。”
话音刚落,车速便陡然加快,飞驰电掣般行进。
各州都有结界,不轻易被攻破,而真正的结界之源在扶昭城,人界和妖界的界限也在扶昭城,因此妖族每一次入侵,首当其冲便是这座老城,若扶昭城被破开,万妖便可从妖界释放出来,人族危矣。
一路上有无数小妖来攻击马车,都被司马仪打落,沈温酒在前策马,司马仪则替他护法。
满天都是飞翔的妖兽,御剑是不可能的了,满地也是爬行的妖兽,更是无处落脚。
司马仪震惊地感叹:“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妖。”
沈温酒不嫌事大地冷笑:“等妖族攻破扶昭城了,你会见到更多的妖。”
四周“嗡”一声炸开,司马仪闻声望去,却见一只面目狰狞的巨兽訇然落地,满眼猩红,浑身带火,正虎视眈眈地望着这辆摇摇欲坠的马车,俨然已将他们当做了猎物。
即便只是目测,司马仪也能知道他们二人绝不是它的对手。
像这样凶残强悍不能自抑的妖兽,她只在古籍里看过,怎么会……
沈温酒反应极快,反手掏出一把浅绿色的弯弓,朝它射了一箭。
没料到它看似身躯庞大,反应却极快,一个侧身便躲开了那支藏着强劲灵力的短箭。
司马仪站在车顶,拔出弯刀,一面斩落头顶飞旋而来的妖鸟,一面思考对策。
无数妖族如潮水般涌向扶昭城,扶昭城有着结界,一时半会难以被攻破,但他们来势汹汹,恐怕也不好对付。
那只妖兽兴奋地跳着,四只短脚上布满了粗粝的鳞片和带刺的尖刃,目光中满是欲望和嗜血。
司马仪跃下车顶,对着沈温酒道:“不!我们不能去扶昭城,会死在半途上的。”
沈温酒头也不抬,想也没想地讽刺道:“你又想做逃兵吗?”
此话一出,二人都沉默了,仿佛都被踩中痛脚一般。
司马仪脸色变了一变,好半晌才恢复过来。
沈温酒衣袍染血,发丝凌乱,仍固执地朝着扶昭城而去,许久后,他道:“便是死,也要死在那里的。你若不想去,便自行离去吧。”
司马仪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专心地对付着妖兽,她弯刀的白刃已裂开,红色嫁衣更红了,染满了鲜血。
她忽然觉得有些许的讽刺,这一生穿了两次嫁衣,每一次都是以阴谋开场,以血腥结尾。
这时,天空中鸣声四起,一支支带火的箭划破长空而来,一瞬间便点燃了马车,也点燃了周遭一切。
空气变得炽热起来,仿佛要焚烧万物一般。
沈温酒一把攥住司马仪的手,翻身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