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仪再抬眼时,那只妖兽已然猛扑过来。她反应极快地带着沈温酒朝一侧翻滚,这才躲开了它的攻击。
只在这侧身的短短一刹,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妖兽眼里的那一点不寻常的猩红。
……似乎是,魔气。然而转瞬即逝,司马仪不敢确认,只以为那是错觉。
随行的百余位护卫所剩寥寥无几,都虚弱地喘着气求助地望向他们二人,一面拼死和源源不断的妖物斗争,一面竭力躲避着铺天盖地威力巨大的短箭。
那短箭来势汹汹,所过之处迅速燃起一阵摧枯拉朽的滔天巨火,焚尽万物。周遭已经烧起了连天覆地的大火,阻却了前路,也丝毫不留退路。
几个护卫挪步到身侧,死死守护着二人。
沈温酒和她被逼得步步直退,到最后身旁的护卫都倒下了。只余下满地的尸身,血流成河。
杀戮,血腥,生死,被残暴地撕开呈现在眼前。
到后来,二人被逼得退无可退,到了摇摇欲坠的山崖边上。生死存亡之际,他们二人背抵着背,却忽然生出了些年少共同迎敌修炼的隔世之感。熟悉又陌生,仿佛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懵懂的起点。
只是二人都负伤,艰难地喘息着,顾不得将这些情绪咀嚼消化。
沈温酒的声音低低传来,似乎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祁筠,我撑开结界,送你出去。”
司马仪微愣,在手起刀落间砍掉妖物的头颅后,才迟钝地开口:“……那你怎么办?”
你怎么办……
她的视线不自觉地投向身后深不见底的崖底。
从衢州到扶昭城的路途,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也是要翻越数十座山峦的,恰好他们遇袭的地点便是在这地势最为险峻,瘴气最为密集之处的幽灵谷,即便是逃出了这处山崖,也走不出此地,遑论扶昭城。
况且,看眼下这情况,扶昭城的状况未必能好到哪里去。
“我自有脱身之法。你先……先离开。我们在这里修为被压制,不是他们的对手。”他说着,喉间呕出一口腥血,他毫不在乎地擦干嘴角血迹,好像又说了什么,但司马仪已完全听不见了。
轰隆的雷声大作,带来的却不是甘霖,而是一道道霹雳闪电,狠狠地劈下来,霎时间山峦崩摧,天崩地裂。
沈温酒身上负伤十余处,连长弓都弯折,司马仪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人苟延残喘着,已经撑了很久。
但这绝不是最后的结局。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无人问津的山谷里,绝不是她所接受的宿命。
司马仪拼死结印,几乎耗尽所有气力撑开一道护体结界,将二人牢牢护住。
“我不走。要走我们一起走。”
她不知道沈温酒是否能听清,只是固执地重复着,仿佛誓死捍卫的誓言就能得到上天丝毫的垂怜,来恩赐她一场不留遗憾的结局。
“我不会抛下你的,这一次我们一起走。”
沈温酒唇角弯起,无声地笑了,他抬头看天,早已不复往日的清润明朗,阴霾压城,宿命难敌。
他垂下眼眸,话语极轻,带着些如释重负,“可是祁筠,其实你从来都没得选,不是吗?”
司马仪没有听见。祁筠也没有听见。
最后一道攻击从云层上落下,恍若神光,沈温酒却从重重雾霾中窥见那人的真面目,他忽而猛地推开司马仪,替她做了这最后的抉择。
司马仪只觉眼前一阵模糊,随即身子一沉,落入了身后的万丈深渊。
她竭力想要调动自身内力,然而终究不敌肉体凡胎的承受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金光如流水一般刺入他的体内。
她在不断下坠。
沈温酒温和的眼波落在她容颜上,似眷恋,似遗憾。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的修为肉眼可见地在流失,生命的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司马仪在这一刻才恍然惊觉,或许这是他们此生最后一面。
离别来得这般草率又合乎常理,她却仍旧不能相信。
“沈二哥……沈、逢、春。”司马仪艰难地叫出了他的名字,记忆渐渐错乱。
似乎回到了一同修行的那些日子,他们是最好的同门,最欣赏的对手,最真挚的朋友。一切都是最好的,一切都那么鲜活。
回忆如水流般泛起,涌向未名的前途,她望见他含泪的眸,低垂的手,以及不可言说不可道破的恩仇。
这世上,恩情最难偿还。她欠了他一年又一年,因此容许他的恨,他的冷漠,他的种种。
他尽可来恨她,来将锋利的刀刃捅她个鲜血淋漓,然而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
司马仪眸中沁出一层泪,不甘和遗憾笼罩心头,无力感裹挟着她注定继续遗憾,继续不甘。
沈温酒终于支撑不住,“咚”地一声跪倒在地。
其实他也不明白,这样的选择会将他们推向怎样的岔路口,然而,没有别的选择了。
真的别无选择了。
体内的某种力量在慢慢觉醒,或许是觉察到了危机,或许只是人濒死之时迸发的求生意志,司马仪的意识逐渐清明起来,感受到了那股她厌恶的灵力在涌动着。
那颗被压制已久的碧魄珠,终于听到了主人的召唤,一点一点地苏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