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中指第二节关节那里有块儿肉几乎被削掉了,出血量惊人,即便是按压五分钟也还是会渗血,商陆站在主卧浴室的洗手池旁边,看着薤白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的手指的样子,疼痛感都减轻了。
虽然他本身对疼痛就不太敏感吧。
可能是掺了一些辣椒素的原因,伤口比起疼,灼烧的感觉更严重一些,很快整个中指都到达丧失知觉的边缘。
“流血比刚刚少了些,我要倒消毒水儿了,疼的话就掐我。”薤白用左手胳膊夹着商陆的小手臂,然后取出消毒水拧开盖子,神情凝重得仿佛如临大敌,“我倒了。”
“嗯。”商陆靠着薤白的脑袋,感受着消毒水淋上来之后火辣辣的疼痛,有那么瞬间,疼得头都跟着晕了,就忍不住深呼吸了一下。
经过半瓶消毒水洗礼之后,薤白放下瓶子,赶忙又拿起纱布擦干患处,随后取来创口贴,贴好后又攥住商陆的手指。
消毒包扎一气呵成,熟练得让人无奈。
商陆想到去年自己还曾承诺过今后一定会好好注意身体来着,结果就如同薤白所说的那样,自己真的没能做到。
平时走神也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来着,况且自己早就知道了和父母之间有着很大的隔阂,原本以为自己不在意了。
因为父母真的不那么喜欢自己,商陆接受了这一点,并选择和父母妥协了。
但今天父亲难得提起小时候母亲每天都会亲吻一下自己的额头这件事,商陆震惊地意识到一直以来父母的偏心可能不完全是父母的问题。
还有一部分问题在自己身上。
“还是再按一会儿吧,总是渗血也挺吓人的。”薤白松了口气,捧着商陆的手,认真观察着情况。
“嗯。”
“疼不疼?”
“还好。”
“我真是服了你。”
商陆笑了一下,但笑容很无力。
他甚至没心情再继续和薤白闲聊:“我继续去做饭吧,今天还有客人呢,感觉不太好。”
“不做了,咱不做了,”薤白制止住正要往门外走的商陆,“我不知道刚刚你跟爸爸在吵什么,但是这里是你和我的家,他来这里、当着我姐他们一家的面和你吵架,那就不合适。你要是不想见他,就在屋里呆会儿,我劝他们回去。”
无力感开始有了消失的倾向,商陆慢慢睁大眼睛,震惊得无言以对。
“但如果你觉得你刚刚也有错,那我陪你去跟爸爸道歉,饭我来做,你在旁边指挥我就行。”薤白摸着商陆的手背,“你看你都把自己切成这样了,做什么饭啊,不准做了,你不疼我还疼呢。”
商陆无法控制地笑出了声。
“笑什么啊笑!”薤白晃了一下商陆的手。
“我也不知道。”商陆是真的不知道,但这种发自内心地想要笑出来的感受,在薤白身边话就会时不时迸发,他挣脱开薤白的手,张开双臂把对方抱住,平静地深呼吸了一下。
真是不知道自己刚刚在低沉什么,自己也搞不懂自己了。
“老爸刚刚说,说我刚出生的前三年,老妈为了让我明白我是被她爱着的,所以每天都会亲一亲我的头。”
“嗯,你以前就跟我说过啊,说你三岁之前妈妈每天都会亲你,但是小样出生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是啊,我说过,但是我以前不知道她那样做的原因。”
“哪样做?”
“亲我和不再亲我,各自的原因。”
薤白似乎转过了头,估计是想要看看自己的表情,但是商陆没有松开他,而是继续说道:“因为想要去爱护我,所以亲我,但因为我对她的爱没有任何正向反馈,所以她放弃了。我想了想,大概真的是这么回事儿,我弟小时候虽然总在医院,但他就成天对着爸妈笑,治疗的时候都很少哭。任何人都会更喜欢那样的小孩儿吧?至于我这种对什么都没有反应的小孩儿,活该被无视。”
父母递给自己的玩具,自己因为觉得那玩具不好玩儿,所以不会去接。
父母给自己读的绘本,自己因为觉得内容没有逻辑感,所以不会去听。
父母给自己买的礼物,自己因为觉得那礼物没有意义,所以不会接受。
确实,没能坚持继续教育自己成长为懂得爱与被爱的正常人的父母是不够格的,但一次又一次拒绝了来自父母的爱与被爱的教育的自己、也没有什么好辩解的。
当初和父亲妥协到底是妥协个什么劲儿呢,商陆现在好好想想,自己应该和这样的自己妥协,然后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吧。
“什么活该被无视,明明是他们没有耐心,如果你是独子,他们肯定还会继续宠你的。”薤白拍着商陆的背,语气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愤怒,“以前他们也说过,第一次当父母根本都是凭直觉,你又是他们第一个孩子,难度太高了。但我总觉得那都是他们为自己开脱的借口。
“这两年好不容易,小洋长大了,你也可以理解正常人之间表达感情的方式了,那样说不定你们之间的关系就会有改变呢?结果万万没想到他们又多了个女儿,这下他们又要把耐心都给小旻了,你又什么都分不到了,凭什么啊!”
薤白越说越气,感觉好像下一秒就要冲出屋门去跟父母理论了。
商陆却觉得心情越来越好,好像刚刚根本没有任何人和他吵架一样:“有你在就好了,有你对我好就够了。”
“够什么?你的要求也太低了,我希望全世界的人都能对你好,但是这个目标可能有点儿过于远大,所以我希望至少你家人可以对你好。”薤白委委屈屈地说着。
“他们对我很好啊。”
“对你好为什么刚刚你割到手了他还要骂你?”
“是啊,为什么呢,可能是因为我割到手所以他生气了?”
薤白又一次用力挣扎了一下,离开商陆的怀抱,皱着眉盯着他:“你给我重复一下你俩刚刚吵架之前的对话。”
商陆一字不落地还原了当时的场景,然后看着薤白无奈地闭上眼睛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啊?”商陆困惑地问。
薤白扶额摇头:“你啊……唉,咱爸也是……你俩到底是怎么好好活到现在还没把对方打死的。”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们互相谁都不理解谁,沟通简直驴唇不对马嘴,”薤白摊开手,“你可能不太关心你自己,觉得青椒被你的血弄脏了,就该先洗青椒。但是商陆,这世界上大多数人不会关心一两个青椒怎么样,他们更关心的是人的安危,更何况你是他的儿子,他当然会更关心你了。”
“我关心的也不是青椒本身啊,可是青椒脏了就没办法炒菜了,大家不就要白白多饿几分钟了吗?”商陆歪着头,觉得自己的逻辑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薤白也跟着歪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是怎么做到受了伤还能这么冷静地思考别人的事情的呢。”
“不是你们成天指摘我只关心我自己吗?我也想要去关心别人啊。”商陆换了个方向歪头,越来越觉得关心别人这件事真的很困难了。
薤白倒吸了口气,抱着双臂沉思了一阵,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你的想法了。但是商陆啊,关心自己和关心别人总是会有一个先后顺序的,并不是别人的事情就一定要最优先,假如别人的需求并没有很着急、但你的需求真的很着急的时候,别人和自己的优先顺序可以颠倒。我这样说你可以理解吗?”
“我不觉得我很急来着。”商陆耷拉着脑袋。
“那就这样,今后如果你受伤或者生病了,别人毫发无伤、健健康康,那样的话不管你的情况是多轻多重,都要把自己放在最优先。”薤白很努力地解释道。
“可是有很多种情况啊,假如说我开车不小心被追尾导致轻微脑震荡,但如果我不尽快赶到公司的话一个重大决策就没办法被执行,那样会直接导致公司被破产宣告。这种情况下我觉得我的脑震荡并不算是可以让我不去公司的充分理由。”商陆也很努力地反驳道。
薤白抱住头:“你不用想得这么复杂!真的不用!”
“这也……不复杂啊。”商陆疯狂地眨着眼,想要搞明白这到底复杂在哪儿。
“好吧我刚刚说的那句话有很多漏洞,但是你、我……就是,怎么说呢……”薤白抓耳挠腮地想着还能怎么跟对方解释这个简单得一般人根本不需要学的知识,“那就这样吧,那就这样,今后在你身上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哪里磕了碰了,你都要告诉我。你要第一时间联系我!”
“那是说,如果是刚刚那种情况的话,我切到手要第一时间过去跟你汇报一下吗?”商陆昂起头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莫名觉得心里痒痒的。
那样好像还挺萌。
“对!你就大声地喊我,说‘啊我割到手了’!”薤白说得十分认真。
商陆又一次笑出声:“那好,那我重现一下刚刚的场景。”
他说着抬起双手,比划着切菜的姿势,切着切着突然动作一顿,委屈地喊着:“啊,我割到手了。”
“给我看看。”薤白也陪着演起戏来,摆动了一下双臂假装急匆匆地跑过来,然后举起商陆的手反复看了看,最后低头把商陆的手指含进嘴里。
商陆就感觉脑子嗡的一下乱成一团,瞬间想到今后要不要隔三岔五割一下手指:“宝贝儿,你……最好别在这个时候入戏这么深……”
“不是说唾液有杀菌消毒的功能吗?”薤白松开商陆的手指,重新抬起头朝他笑着说。
“那你能帮我脑子和下面一起消消毒吗?”商陆没皮没脸地问。
“下面我理解,脑子要怎么消毒啊!”薤白红着脸推了推商陆的肩膀。
商陆又把薤白拉近:“就这样。”
话音未落,他就吻了上去,越吻越深,直到薤白站不稳,直到他把他抱到洗手池旁的大理石台面上,直到脱下衣服,直到地上衣服口袋里的手机连续作响。
整理好衣服离开主卧的洗手池,回到客厅的时候,饭都已经做好一半了。大家都已经在餐厅那边落座,只有商博强不在,而张巧智正在举着手机朝商陆他们挥手:“怎么样了伤口不出血了吧?”
商陆都快把这事儿忘了,抬起左手看了看,发现中指的创口贴上有一点点被血渗透的迹象,但没有很明显:“嗯,没事了。”
“那快来吃饭吧,好在你们列了菜单,那些菜你爸也都会做。”张巧智放下手机,指着餐桌旁边的位置,“快来坐,你爸先做的凉菜。”
一桌人都在盯着商陆和薤白两个人,欲言又止了一阵,最后都闭上嘴,各自低头用筷子戳了戳眼前的空碟子。
商陆回过头看了看耳朵还残留一丝红色的薤白,随后又看了看尴尬的众人,只好轻声笑笑,推着薤白的背让他先坐:“我去厨房帮忙,还能快一点儿。”
“那我也……”薤白回手抓住商陆的袖子。
但商陆只是给了他一个“不用担心”的眼神,于是他就乖乖松开了手。
商陆只想去跟父亲道个歉而已,毕竟刚刚自己误会了父亲对自己的关心,虽然说真的,对方表达关心的方式也是挺奇怪的。
中式厨房是在一个密闭的小屋子里,商陆敞开厨房的门,看到正在掌勺的父亲铲了铲锅里的红烧带鱼。
他走进厨房,合上身后的门。
父亲听闻动静,侧过头瞥了他一眼,随后努嘴示意旁边的灶台:“鸡肉你看看行了吗。”
商陆一声不吭地走过去,与父亲并肩,掀开了砂锅的盖子,一阵蒸汽散开后,看到乌漆嘛黑的鸡躺在土黄色的砂锅里,鸡油飘了上来,香气也是。
“再炖一会儿就出锅了。”商陆说着,拿起白胡椒撒了两下,重新盖好盖子。
厨房里除了通风用的空调的运作声,就是两口锅咕嘟咕嘟的声音。
“爸。”商陆找不到一个好的时机,索性也就不等了。
“刚才,”没想到商陆一开口,商博强也抢着开口了,“啧,唉,手没事吧?”
“哦,嗯,没事儿。”商陆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刚才……”商博强再次尝试,这一次他运了口气,“我话说重了。”
商陆惊得摆过头盯着父亲的侧脸:“啊?”
“我说我刚才话说重了,唉,你也是,说话让人来气。谁在乎那青椒啊,就非得让人说你,那当然是人更重要不是吗?你的手更重要啊,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