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不曾想过降有一日自己站在研究室的门前会如此踌躇，经历过前天与冯树才和甄远峰的对话之后，他现在搞不清这道门之后的那两个人还是不是和自己磨合了两年的同学和教授。如果是，他们要怎么来达成共识，装作什么都未曾发生？如果不是，他们要怎那么假装熟悉，伪造出世界没有变化的假象？

不过最后他还是推开了那道门，并非因为想通了什么，而是意识到继续纠结也想不通什么。既然想不通，那就顺其自然吧。他推门走进研究室，看到甄远峰站在白板前盯着公式愣神，又看到一旁的座位上冯树才也用笔撑着脑袋来苦苦思索着什么。

这场景还真是熟悉到让人感动，商陆走了进去，漫不经心地和他们打着招呼：“够早的啊。”

“想吃食堂的小笼包儿了，不早起根本吃不上啊。”冯树才瞥了眼商陆。

“你也够早，上午不去公司？”甄远峰头都不回地说。

“我这不是想你们了，所以特意过来了一趟吗。”商陆说着，贱嗖嗖地笑了两声，把书包放在冯树才身后的座位上。

“靠，这么恶心，早上的小笼包都要吐出来了。”冯树才很不领情地吐槽。

甄远峰放下马克笔，转过身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学生：“再重新展开科研工作之前，首先明说，将来不管是我们当中的谁、或者世界上的某个团队，打算低成本做核聚变实验的，那么在冷却材料上一定要严格审核。同样的错误，即便是横跨了世界线，也不能出现第二次。”

“我也觉得死在核辐射下真的太惨了，都不知道能不能留个全尸。”冯树才笑着回头看了眼商陆，“不过我们居然在别的世界也是同事，这就让我不得不好好想想将来的职业规划了，反正死也不去中科院，会死。”

“什么地狱冷笑话啊你这是，不过往好处想想至少这次我们应该不缺钱了吧，政策根本靠不住，钱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更有把握。”商陆拍了拍自己的口袋，朝那两个人会心一笑。

角落的贠伟辉虽然听不懂他们三个在说什么，但看到这研究室又恢复了曾经的氛围，也终于能放下心来。只不过他内心还是深感遗憾，自己没有像他们一样经历奇怪的生死体验，这是否就说明，在他们口中的那个“别的世界”里，自己和他们恐怕没有缘分呢。

所以缘分并不是百分之百注定的吗，这个世界存在的人，其他世界不一定存在。那么是不是就可以说明，即便是不同世界当中相同长相、相同性格的人，实际上也分别都是独一无二的。

每一个宇宙都是偶然，每一个生命都是奇迹，只有这一点是他们都不会去否认的。

“既然要聊闲话，我也顺便说一下，昨天我向韩建涛告白了。”甄远峰话锋一转，看起来说得很不经意，但表情上又像是在等着谁来表扬。

商陆皱起眉，双手撸着胳膊：“噫，听甄哥主动聊八卦才是真的折寿，我年轻的生命有种准瞬即逝的错觉。”

“对不起，我要去厕所，吐一下以表尊重。”冯树才干脆就要站起来往外走。

甄远峰没生气，只是笑了笑：“不告白的时候你们说我脑子不正常，告了白你们又嫌我恶心，那我们何必装熟呢，今后在研究室就只能说学术内容，我要把这个条约打印出来，贴在墙上。”

“主要是不太符合你的形象，我们这还以为你需要多个十来集才能演到你恍然大悟的那一幕呢。”商陆托着腮，“那所以告了白之后呢，你们俩打算怎么办啊，这个节骨眼儿就算是跟韩又军和薛筠出柜，感觉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说不定甄哥在这个世界的死期会提起呢。”冯树才鼓了鼓掌，“这次是死于政治威胁。”

“商陆，我不是叫你去找韩又军他们的污点吗，没有找到？”甄远峰转着手中的马克笔，好像是给商陆安排了什么学术方面的研究任务一样。

商陆不想把自己已经找到了韩又军犯下政治罪行的决定性证据这件事公布出来，所以说得很隐晦：“有了点儿头绪，但韩又军总体来说并不是个贪官，也不能说毫无作为。薛筠虽然是薛家的远亲，政治成绩也一般，但同样是没做过什么错事。很遗憾的是，你不得不承认，他们虽然对家里人暴力，但事业上没什么大毛病。”

“那你到底有什么头绪啊？”冯树才没听懂商陆这到底是要夸还是要贬。

“啧，那个头绪啊，其实不算百分之百都是韩又军的问题，那感觉就像是你选择的队伍的大队长摇着小旗儿带着你们队伍的人一起去田里偷土豆，你不去，大队长就会把你踢出队伍，从此你家再也没有粮食。”商陆类比着。

“所以……韩又军还是副部长的时候，他的上级领导做了错事，他没有指证，所以有包庇罪。”甄远峰瞬间理解了商陆话中有话。

跟脑子好的人说话就是轻松，商陆一边点头一边摆手：“我可没这么说，这都是你猜的。”

“但韩又军现在是部长了吧？当初带他偷土豆的那个大队长已经光荣退休了？”冯树才又问。

商陆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韩又军跟着大队长一起偷了土豆之后，觉得自己手里有大队长的把柄，他只要把一起偷土豆的这件事告诉生产大队，那么大队长就会被撤职，还有可能会株连九族呢。大队长好不容易熬到了快退休的年纪，马上就能衣食无忧做潇洒的老头儿了，怎么能被在这个时候让别人知道他偷土豆呢。所以两个人偷摸地达成了共识，谁都不说偷土豆的事，大队长提前退休，下一任大队长交给韩又军。”

冯树才连着骂了好几句脏话：“好的土豆都让他们占了，我们吃什么呢，西北风吗。”

甄远峰却只是直直地盯着商陆：“你有证据。”

“什么证据？”商陆没有慌，反而笑了。

“他们偷土豆的证据。”

“薛定谔的证据。”商陆歪头，笑着说。

有与没有，只在于甄远峰的观测方式了。

甄远峰放下马克笔：“我也是想过，是不是应该主动和我们目前认识的上级领导们好好沟通一下。薛石川副主席，郝郑平总参谋长，侯庆常委，勉强再算上已经退休的前常卫民。”

“常卫民？”冯树才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常山他爸，传说中的常老爷子，”商陆挺直了背，“我去常家拜年的时候见过。”

“他原来在职的时候是什么职位啊？”冯树才只是有点儿好奇。

“我也是一知半解，感觉他最后应该是走到了政治常委的位置，但没待多久就退休了。在那之前好像是国家安全？还兼任了退役军人事务部，再之前还在其他□□直属机构里面工作过。”商陆简单说了说。

“国家安全和国防不是一个事儿吗？”冯树才看向贠伟辉。

贠伟辉摇了摇头，小声说：“国家安全主要是内部安全，国防主要是针对外部，他们的主要工作范畴还是不一样的。”

“国防是□□组成，国家安全是□□直属，分类都不一样。你高中政治是怎么学的？”商陆讽刺着冯树才。

“没学啊，我是数学国家队的，直接保送进来的行不行。”冯树才也讽刺了回去。

“当初常卫民之所以退休，恐怕也是因为上次政斗中嗅到了危险的苗头，如果常家和薛家是对家，那我们就要考虑是不是要选择一支队伍，又或者另起一支队伍。”甄远峰打断冯树才和商陆之间的斗嘴，说这话的时候，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商陆。

“别看我啊，我可不打算真的进政坛，太折寿了。”商陆连忙摇头，“不过甄哥跟我想的倒是挺像，我也打算new一个全新的政治领导，这个人必须是已经在政坛里有一定的知名度，还得是有一定的实绩。”

“哪有这么牛的人，除了你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了吧。”冯树才说完，思考了一下，“也许王曜华培养一下的话会有这方面的能力，但他看着实在不像是想要参与政治的人。”

“王曜华也许不想，但不见得张航不想。”甄远峰这一次是真的和商陆同步了思维。

商陆和甄远峰对视着笑了笑：“张航手里的项目小到调度算法，大到通信革命，还有高级人工智能以及能源革命，这些随便哪个真正得到成功，都能将他推向制高点。我们只要清除掉他上升路上的绊脚石，加速他成为领导班子的速度。”

“啊……”冯树才突然惊讶了一声。

“啊什么啊？”商陆看向冯树才。

“啧你刚是不是说他们在做能源革命来着？现在负责那方面项目的不就是赫尔南德斯和威尔逊吗？前阵子那个赫尔南德斯还来跟甄哥一拍即合，说他最近在研究超弦场论，想要通过引力场来使微观粒子告诉碰撞后观察是否发生超弦震荡，CBL他们还在开发区那片空地建造超级强子对撞机……”冯树才说着，陷入惊慌，“难道说这个世界也逃不了核事故的结局吗，超级强子对撞机，超弦震荡，这特么的不就是为了实现可控核聚变才有的理论吗？”

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在商陆脑海中已经模糊不清了，但他觉得对于他们目前所处的世界而言，想要走到那一步还有很远的距离：“莫慌，这次我们谨慎行事，再说了，这次不再是我们一意孤行，如果是CBL来主导开发，那就说明这是全世界的项目，全世界的科学家都会为这件事而尽心尽力，成功失败，都将是人类自己的选择。而且唯有这个选择，是和政治、资本没有关系的，这是科学家的选择。”

“说起超弦震荡，”甄远峰回头看向自己的白板，“之前我怎么都没办法突破的瓶颈，似乎可以用商陆你之前提出的量子调控来逾越过去。你在那方面的研究怎么样了？”

“最近也没什么进展，我最近不太敢用脑子，怕折寿。”商陆实话实说。

“大哥你怎么回事儿啊，一上午的功夫说了多少次折寿了，就这么怕死吗？”冯树才哭笑不得地问。

“怕死啊，怕得要死。”商陆非常坦然，“怕死怎么了，人还不能怕死了吗？我反正不要因为研究什么不存在的理论而贡献我的寿命，我觉得不值。所以这个量子调控，我打算把论证这部分交给别人来做，我打辅助。”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原本我觉得如果你能完善这个理论的初版的话，我就愿意给你博士学位，之前说的发布十篇国际学术论文的要求也取消。”甄远峰变相威胁道。

商陆双手一摊：“你威胁不到我了，我又不稀罕什么博士学位。我手底下俩公司的股份，又是股市主力，多个学位少个学位的都不会影响我赚钱。反倒是你们要好好想想，惹了我的话，将来我不给你们科学家捐款。”

冯树才笑不出来了，看向甄远峰：“他玩儿真的。”

“一个多月不见，骨头倒是硬了。”甄远峰笑了一声，没有嘲讽的意思。

“不过量子调控还是要继续研究下去，我想过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打算让王曜华帮我继续研究，他之前为了研究量子计算，把量子系统的定义完善了一些，也因此拿到了博士学位，所以应该会对我现在研究的项目有比较深的认知。”商陆非常理智地说。

“可你就要这么把自己的理论拱手让人吗？”冯树才十分不理解，“这可能就是你这辈子在科研方面最大的贡献了，就这么放弃了？”

“这不叫放弃，”商陆平静地回复道，“科学的发展需要这个理论，但我没有能力独自完成，所以找人来一起推进，这难道不是最积极的手段了吗。”

“嚯，你这是成神了啊，连最起码的竞争欲都没了？领导你要推给别人去当，自己的理论也要送别人，怎么着你现在是无欲无求只盼祖国繁荣昌盛了吗？”冯树才十分看不惯这种成熟过头的商陆。

但是商陆并不恼火，只是温和地笑笑：“再怎么功成名就，也比不上多陪薤白几年，我不想拿我自己的命去赌。”

冯树才气得呲牙咧嘴：“甄哥你能骂醒他吗？”

甄远峰却没有多大反应，还附和着商陆：“我竟然……有点儿懂你。”

“咱这是恋爱研究室吗，你俩的雌性激素已经让我都快有生理期了。”冯树才气得要死，站起来走到贠伟辉身旁，“你说，你说说，你倒是也说说他们啊！”

贠伟辉缩着脖子，小声嘟囔着：“有什么不好呢，生命的价值就在于此吧。”

“行，你们串通一气是吧？就我傻逼是吧？”冯树才最后用力踹开研究室的门，把正巧在门外准备要敲门的韩建涛和蒲薤白吓得一个激灵。

冯树才看着门外两个人，朝不明所以的他们吼了一句：“我是傻逼！”

蒲薤白茫然地看着冯树才远去的背影，虽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