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窗棂照入寝殿,菱格窗子阴影斑驳地落在苏长鸢面颊上,照得她面若粉牡丹,口若红海棠。
温暖的阳光将她从沉睡中唤醒,她轻启秋波,只觉腰腿酸软,迷迷糊糊间,回忆起昨日发生的事。猛地吸了口气,眼睛也撑圆了,似铜铃一般。
她侧卧在床榻,面朝着窗户外,低头见自己衣裙尽褪,胸口两三点红痕,头发散乱,便愈发确定了那不是梦。
有时候她像是猫,四肢舒展地翻开肚皮,任由主人对她无尽地侵略。
有时候她像是小狗,趴在榻上,她的脸被硬生生别过去,迎接背后的人炽热的吻。
身后,源源不断的酒意将散开,她如痴如醉。
一直到晨曦,她才觉得消停。
心却像是进入到了无边无际的旷野,十分自由。
她轻抿唇角,欢喜不已。
竟不知道自己的心已经对他这般坦诚相待了。
轻轻扯了扯被褥,盖住自己。
于迷糊间,她仿若听见了他在耳边低低的声音。
那是昨夜的喘息,并不是现在的,只是她混淆了,一时还沉醉回味,不肯醒来。
身后并没有动静,她渐渐从羞敛变得镇定起来,说道:“你醒了吗?”
没有回应。
她又咳了咳:“你们习武之人,就知道这样捉弄人,可别再有下次了,我受不住。”
嘴上这样说着,她心里却不这般想。
她从未被这样热切地对待过,就像恬不知足的猛兽,叫人酣畅淋漓。
她眨了眨眼,见他依旧不回答,像是他也害羞了,便不再说这样的事,换了一个话题:“对了,你膝盖上的伤,可以给我看看吗,昨儿夜里我摸着,凹凸不平的,我想看看长什么模样。”
他依旧不作答,她便急了,转过身道:“都是夫妻了,难道你还……。”
害羞不成?
话未说完,她见身后床榻上空空地,并无别人,仅有两片垂下的床帐迎风摆动,算是回应她。
她嘴巴抿平,合着方才她是在自言自语咯。
人去哪儿了?
长鸢暗想,他是不好意思,又或许是早早上朝去了。
也罢。
她翻坐起身,唤了丫鬟服侍她梳洗妆扮,今日她心情好,特意将浓妆艳抹,穿着湖水绿的半透明纱子,对着镜子里笑吟吟的。
金巧见她今日不同往日,便道:“夫人今日气色可真好,要戴什么簪子。”
长鸢回想起萧起送给她的雪雁和田玉簪,便说道:“戴盒子里装的那只,我放在衣柜第三格,你去拿来。”
金巧哎哟一声,转身去拿簪子。
那丫鬟回来,将簪子并入她发髻中,她对镜看了又看,才道:“太傅进宫去了吗,何时进的宫。”
金巧的脸色一惊:“太傅?太傅大人不是出征去了吗。”
长鸢坐在铜镜前,瞳孔骤然一惊,回眸看金巧:“你说什么?”
金巧比她还要惊讶,说道:“太傅大人没与夫人你说吗?说昨日突厥狗来了,提出了陛下不能答应的请求,他便自请出征,为镇北将军,领兵出征去了。”
长鸢心一下跌落谷底,这么大的事,怎么一句也没给她提。
难道是……。
她想不通,也想不明白,眼神落在铜镜里,见镜子里倒映的案牍上,摆着一串翡翠十八子。
珠串下面还压着一封信。
她瞳孔一紧,转身去将珠串取来,拆开信封,细细读来。
信上写到;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吾妻长鸢,我予你自由,答应你和离,从此一别两宽,再也不见。
心口宛若被十斤重的秤砣狠狠撞了一下,她颤抖着,举着那封信,踟蹰地走到床边,身子猛然一沉,一屁股坐在床上。
金巧不识上面的字,见她脸色无华,神情涣散,立即问道:“夫人,太傅写的是什么?”
长鸢眼眶渐渐变红,有一汪清泉在眼眶里打转,她遂没忍住,咬齿愤怒道:“早知今日,又何必昨夜!”
遂将手里的信揉成一团,赌气往地上一扔。
眼泪似珍珠一般断线落下,她吸了吸鼻子,歪在床榻上抽泣。
金钱急得团团乱转,又是给她擦眼泪,又是安慰她:“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太傅临走前,还吩咐我好好照顾你呢。”
她一个小孩子,哪里懂夫妻之间的事。
长鸢并未解释,只是黯然神伤了一阵,又自我安慰道。
男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一旦得到了,就提上裤子不认人了。
什么一别两宽,再也不见。
不见便不见。
她看见手里的十八子珠串,只觉得十分可笑,又气得拔了头上簪子,想要砸碎,但举起的手始终放了下去。
金巧左右安慰她,她情绪也渐渐平息了。
罢了,不过是一夜风流,她又何必当真。
他那般无情,她又何必自伤身体。
从此以后,该吃吃,该喝喝,谁离了谁,还能死了不成。
她遂抹干眼泪,重整衣衫,道:“我饿了,吩咐厨房摆饭。”
或是一夜劳累,她胃口还算不错。
不知道怎么的,小厨房今日的菜特别符合口味,有江州外祖父家的味道。
她吃了两筷子,不由问道:“今日这菜是厨房哪个吗吗做的,怪好吃的。”
立在一旁的仆从你看我看你,遂有一人往前一步,面向她道:“回夫人,是太傅临走前亲自做的。”
长鸢捏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咽口唾沫:“哦。”悻悻放下筷子。
须臾,又有一个人端着碗汤上前来,小心翼翼摆到她跟前,揭开白瓷瓦罐,一缕香气从里边飘来。
长鸢只觉得香气熟悉,不忍多看了眼,见瓦罐里煨的是盅鸽子汤,汤呈鲜亮金黄色,面上漂浮着两三点枸杞,卖相十分诱人。
嚒嚒掌勺替她舀了一小碗,递到她跟前。
长鸢本没什么胃口了,见这汤汁鲜美,不由拿起勺子,舀了半勺往嘴里递。
温热的鸽子汤滑过味蕾,叫她莫名觉得熟悉。
倒是曾经在哪里喝过。
她又喝了几口,鸽子汤暖了心间,脑海忽然闪过一条白线,贯穿她的思绪:“这汤是谁煨的?”
味道和前世她小产时所喝的汤一模样。
玄森本人都没有熬出一模一样的汤,为何这汤会出现在萧府。
身后嚒嚒上前一步:“回夫人,是太傅大人亲手煨的,说是为夫人补气血来的。”
脑海里浮现前世,玄森给她说过的话:“夫人刚小产完,这当归鸽子汤最是补气养血,你喝这个,再好不过。”
长鸢瞳孔震颤,只觉得浑身血液猛烈地朝脑海里冲,冲得她面红耳赤。
难道说,前世她小产所喝的汤,都是萧起熬的,因为她与她不便相见,所以便叫玄森代劳……。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萧子新就在关心着她了吗?
她还有许多疑问,要亲自问问他。
“太傅什么时候出的府?”
“今儿一早,太阳刚出来的时候。”
长鸢搁下汤盏,速速离了席,一路小跑往后院去,牵出一匹骏马,立即御马出了城,一路往北行去。
城外二十里路有一处驿站,长鸢心想他们一行人会在那暂歇。不由扬起鞭子,响亮地鞭策在马屁股上,夕阳西下,马儿四个蹄子踏出飞尘,渐渐没入了金色的日头中。
萧起带领的贪狼军在城外驿站稍作休息,将士们吃饱喝足,将马匹喂养妥当,便启程北行,打算再往前跑三十里地再作歇息。
一行人刚从客栈出来,他牵着马在前走,忽然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身一看,见是身着银色铠甲的小将羽飞,他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上前道:“太傅,夫人追上来了。”
萧子新瞳孔一滞,眼神闪烁几分,纤长的睫毛继而下垂,在眼睑上落下阴影,像是两片乌云。
她终于还是来了。
昨夜的记忆再次浮现在脑海,断断续续,他的血液开始逆流,在五脏六腑肆意地横冲直撞。
他强迫了她,他只记得这一点。
她是来讨伐他的?
他不后悔。
遂问了羽飞人在哪儿,才将手中缰绳递到他手里,转而往桥边行去。
桥上杨柳垂堤,夕阳将它染成金黄色,悉数的光影斑驳了桥面,他听见马蹄声在桥的另一端哒哒前行。
便束身站在桥头,望着圆形的拱桥。
须臾看见一个女人身影从桥面而来,马行到桥峰处,她才抬头看见了他,夕阳落在她脸上,照得她面色酡红,双眼似水。
萧子新屏住呼吸,远远地望着她,并不上前。
苏长鸢见到了人,遂勒缰停下,见他一身银色铠甲在被夕阳烫成金色,身后红色的披风迎风飘扬,他还未戴头盔,脸颊上的头发在肆意地拍打着,一双眼似看非看,似望非望,像是不敢直视她。
长鸢落下马来,缓步朝他走去。
他见她过去,遂迎上她的目光,也朝她走了过来。
两人在桥上四目相对。
萧子新先别开头去,看向旁边的杨柳,春风拂乱他的头发,他低声道:“夫人怎么来了。”
他说话时,手紧了紧腰上悬的长剑,长睫轻颤。
长鸢定睛望着他,并不移开眼眸:“那碗鸽子汤,是你熬的吗?”
萧起不明白她的意思,只觉得她声音有些颤抖,不由回头过来望着她,见她瞳孔闪着泪花,一时不明所以,但又不好安慰,只点点头:“是。”
“怎么熬的。”
虽不知她为何问这事,但他也耐心说了。武火熬开,文火熬两个时辰,再添加当归、红枣、枸杞各十钱,熬煮一炷香时间,必须用红土烧陶瓷的瓦罐,用柏树的柴火,用清澈的山泉水,这样熬出来的鸽汤,鲜美滋补,是补养气血的最佳圣品。
说完,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须臾听见长鸢似抽泣地吸了一下鼻子,他担心地抬眸,见她并没有哭泣,却是在笑:“好喝的。”
萧子新面色稍红,手指被他掐出一痕白,遂主动提及昨夜的事:“昨日,你失了气血,我虽不能弥补,但以鸽子汤赔不是。”
长鸢呆呆地望着他,左手搭在右手上,捧于小腹面前,有些羞敛地埋下了头。
她支支吾吾:“昨夜的事……。”
还未等她说完,萧子新插入进来,打断她的话:“我不后悔。”
啊?
她的脸儿更红了,她把手指拽紧,要银牙一咬,横眉看他。
见他一副愧疚的模样,想来是误会了什么:“后悔什么?昨日,不是你情我愿的吗?”
萧起瞳孔震颤,有几分惊异、惊喜、有些恍惚:“你情我愿?”
长鸢羞涩地背过身去,举着手绢在手里纠缠:“还说你为什么跑了,原来是误会了。”
他似乎还没明白过来,依旧一脸茫然、恍惚:“那你追上来时,要与我说什么。”
他埋下头,追着她耳朵后边说话,热气扑在颈侧,痒痒的,她缩缩肩,转了个身,见他不知何时距离她这么近了,她与他撞个满怀,鼻尖碰到他的下巴,手撑着他胸口。
铁甲微凉,透出他身上浅浅的气息,他遂站直不敢动,长鸢也往后退了半步,从他身上拉开距离。
她脸红成一片,抬眸瞧他,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只是他双眸之间依旧深锁,带着几分寒意。
他还是不明白吧。
“我有话对你说。”
她朝他勾了勾手,示意他低下头来。
他躬下身来,歪着脑袋抵上前,一双眼目视着前方,倒映着金色的夕阳,他那一汪眼睛,像是漂亮的湖泊。
长鸢屏住呼吸,轻轻踮起脚,朝着他眼睑下的脸颊亲了一下。
红唇接触到肌肤的一刹那,她看见他瞳孔在阳光下放大,紧绷的眼皮也瞬间松软下来,他没敢呼吸,侧眸望着她,眼眸里全是疑惑。
长鸢秋波轻送,嘴角含笑,他瞬间也跟着牵起嘴角,眼睫毛快速眨了眨:“你来,是跟我说这个?”
长鸢努了一下嘴,还不明白,要亲口说?
她甩了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