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明美觉得流苏耳环尾端垂在肩膀上冷冰冰的。
问她话的女孩子摇摇头,“我们也不知道,只是传闻说,女医生在这里给她的女儿留下了什么。”
……心里又痒又酸。回到房间,倒在床上,枕头下沉得像一片软云,魂魄飘飘忽忽,总也落不下来。
妈妈会给她什么呢?
梦里,找不到母亲的影子,四周只有寄人篱下的寒凉和组织里那些冷冷面孔,嘴里一张一合是对她父母过世的平静陈述,眼神里却指指点点讥笑漫漫,仿佛他们的死亡只是场无声花火,什么痕迹也没留下。明美恨得心里发紧,一夜似醒非醒。
次日,明美再度扬起笑脸,与库拉索、轩尼诗一道去帮娜塔莉挑选婚纱。最近轩尼诗不知为何不再和白兰地住在一起,而是回了Oasis,举止间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娜塔莉见了库拉索,像小狗见了小猫,吵吵闹闹,库拉索也乐意陪她。婚纱店里没有店员的影子,灰白一片看着沉闷,几人自个儿挑挑拣拣,倒也自在。
婚纱一件件翻出来,有的质地太硬,仿佛揉皱的纸,摸上去刺刺的;有的款式老旧,像杂货铺的窗帘,颜色晦暗。娜塔莉穿上几件,一件像把人裹成一团白布球,一件显得松垮,像老太太衣柜里淘出来的。每当这样的婚纱一上身,几人忍不住摆手:“快脱下,快脱下。”
库拉索手搭在架子上,一边挑挑拣拣,一边和明美耳语。娜塔莉兴致高昂,不停钻进更衣室试穿,每次出来都像是登台的女主角。她步子迈得急,裙摆飞扬,有时脚下一滑,差点摔个四脚朝天,明美和轩尼诗急忙扶她,库拉索笑得弯腰直不起身。
几番折腾,忽然娜塔莉挑中一件。柔滑的缎面贴身,胸前细密地缀着一排珍珠,腰线一收,裙摆轻轻垂下,转身时候裙尾扫过地面,似有风起。那一瞬,仿佛是原来世界里的娜塔莉和她的恋人步入礼堂。几人对视一眼,笑意半扯,如薄荷入喉,旧梦里未泯的温情,凝成眼底淡淡的雾。
娜塔莉望着镜中的婚纱,眼尾沾着泪,唇角却勾起。她吸了口气,把酸楚咽下,眼神一转,亮晶晶地看向身边的几人,突然伸手推着她们往更衣间去:“来都来了,原来没试过的,这里总要试试看!”她半带撒娇,半是催促,笑着,手下却毫不留情地把轩尼诗、库拉索和明美挨个推进去。
窗帘拉开,便是即兴的时装秀。轩尼诗一袭Elie Saab,薄纱层叠,裙摆上缀满了摇曳花海;库拉索穿着Vera Wang的经典款,剪裁极简,腰部收得紧窄,冷艳的神情如霜,气场如大提琴的低音弦,不言自明地弥散开来。
两人坐在沙发,喝着Prosecco,对着娜塔莉挤眉弄眼。这时候明美推开帘子——是Ralph Lauren,缎面像月光泻在湖面,肩头薄纱仿佛夜雾。库拉索和轩尼诗的杯子停在半空,娜塔莉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盯了几秒,也有些呆楞。
明美微微笑着,淡得像清晨雾气,未到眼底便散了。指尖触到缎面,滑腻冰凉,像是梦里触到的一缕风,这本该是她在原来世界中与爱人步入礼堂的衣衫。那种遥不可及的错位感像大雪压在胸口......
笑意漂浮,带着种不知所归的迷茫和苦涩,雾里一片浮光,摇摇晃晃。酒意在舌尖泛开,笑声在耳边荡起,风吹过空空的酒杯,发出微弱的共鸣,飘在半空,清脆易碎。她们就这么坐着,仿佛等着什么,又仿佛什么也等不到,兀自摇晃在这似真亦幻的时光里。
…….
另一边,松田几人也在帮伊达挑西装。松田捡起件Ermenegildo Zegna的深灰色西装,抖了抖,手指捻着衣角细细端详,皱着眉说,“这料子是好料子,可是未免太沉稳,班长穿着,像是婚礼的宾客。”
萩原笑嘻嘻地在一旁搭话,“都在这了,要求不能太高。”说着,从架子上挑出一件Tom Ford的藏蓝色外套,在伊达身前比了比,“这件倒是正合适,颜色雅致,剪裁也干净。”
诸伏没急着说话,手指在架子上一划,抽出一件Brioni的经典款,点了点头,轻声道:“还是简洁的好,不必花哨,越纯粹越有气度。”他手指在布料上来回摩挲,眼神里尽是挑剔和认真。
松田看他一眼,忍不住笑着推了他一把,“你这家伙,这么一本正经,选西装你有我眼光好吗?”
伊达坐在一旁,微笑看着几人争论得热火朝天,语调时高时低,西装在他们手里被一件件翻来覆去。久违的轻松一下也好。
几人正忙着,忽听身后一声冷哼,像是谁把杯沿轻轻磕在桌角,一地冷意。众人回头,白兰地倚在门框上,目光扫过每个人,像在看什么笑话。她慢悠悠地走过来,指尖绕着耳边一缕头发,笑得懒洋洋的:“我是答应宫野明美对付普拉米亚不错,不过你们的死活,可别指望我。”
“我们几个也用不上你。”
她的目光在几人的脸上一一划过,嘴角带着薄凉的弧度,“什么样的笨蛋才会牺牲自己去救别人?就为了那些‘无辜的人’?”她轻轻咬着最后几个字,眼神像透过陈旧的玻璃,冷而朦胧。白兰地手指在一件西装上轻抚而过,眼神懒懒地扫过店里的镜子,“在这种地狱一样的地方,我这种人下来也就罢了,你们这些正义凛然的角色怎么也在?难道犯了什么天大的错?”
松田抬眼看了她一瞬,拿起一件西装随手一甩,“啊,可能是上辈子上厕所没关马桶盖吧。”
白兰地笑意更深,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在衡量什么。她慢慢踱了两步,指尖划过镜子边缘,停在松田身前,目光意味深长,“离宫野明美远点。她和你们,不是一类人。”她一扬眉,转身离开,裙摆在门边带起微凉的风。
“是吗?”
……
婚礼前几日,总要去娜塔莉父母家拜访几回,尤其是到了最后关头,礼数更是马虎不得。许久不见的伊藤也在,和大家坐在一处,神情却带着疏离。
明美和娜塔莉并肩坐着,笑声不绝,伊藤只静静看着,偶尔端起茶杯抿一口,眼神绕开明美,落在窗外半开的枝叶上,手指在膝头轻轻敲打,节奏乱了几分。
她脑海里浮现几天前在Oasis舞会的情景。那时,她远远看着明美和警校几个言笑晏晏,眉宇间没有半点阴霾。松田谈起宫野明美如何在红桃7奋不顾身救人时,语气里透着一种无可掩饰的敬佩,这让她心里不免有些苦涩,却又觉得理所当然,仿佛事情本该如此。
舞会中途,伊藤独自走到楼道,默默点上一支烟。烟雾在指尖升腾,她望着远处的杯影交错,神情恍惚。这时,一个黑色长卷发的女人经过,停下脚步,笑着问她借了根烟。两人攀谈起来。那女人口音不像本地,语调缓慢,字句间透着世故,生前似乎是他国公司高管。
谈得投机,有种知心姐姐般的错觉。伊藤在烟雾缭绕中,目光偶尔瞥向远处穿梭在人群里的松田和明美,忍不住说起几句心事。
黑发女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眼神微凝,带出若有若无的恐惧:“你得小心那个明美。我亲眼看见她故意害死了同伙。”
她吐了口烟,缓缓说着可怖的故事,“抢银行是她自己的主意,啧啧,为了一己私利毫不顾忌别人。她抢劫的时候,那神情,别提多开心了。你知道吗?上一秒刚害死了一个无辜警卫,下一秒就和人谈笑风生,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几个警察啊,可不能被她的表象骗了。”
烟在伊藤指尖燃得太久,烫得她微微一颤,烟灰掉在地上。她的手有些抖,神情难掩惊疑,却没注意到黑发女人转身告别时,嘴角得逞的笑容。
伊藤的思绪飘远了,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抠着,指甲划过织物,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忽然,耳边传来明美轻柔的声音:“伊藤,你还好吗?”像是一缕风吹开了雾霭。
伊藤微微一颤,思绪被那句话扯回到眼前,她的神情瞬间收紧,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却没了暖意:“没事,我去趟厕所。”
她起身,步子有些急促,手心里沁出细汗。拐进走廊,低头看着地面瓷砖上的影子,不想让明美看见她眼底的复杂情绪。身后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明美紧跟而来。伊藤眉头微皱,却没停下脚步。明美似乎是误会了什么,轻声问:“你不舒服吗?是生理期到了?”
伊藤猛地停下,转身直视明美,像把匕首直直刺来;“离松田他们远一点!”
明美愕然,瞳孔微微放大,像是被什么重重击了一下。她站在原地,被不解和惊慌包裹。好久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她像个突然被叫起回答问题的学生,一时无措。
伊藤看着她那副茫然的模样,怒火更盛,脚步逼近,“像你这样心存歹念的罪犯,和他们几个天天在一起合适吗?那个可怜的警卫,就是你害死的,不是吗?你为了你和妹妹能逃出组织,就那么自私去犯罪?害死同伙还不够,现在还要舔着脸装什么善良,你配吗?”
明美张了张嘴,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气息难以顺畅。她想后退一步,脚下一滑,踝骨一阵刺痛,整个人无力地瘫坐于地。冷汗一滴滴从额头渗出,眼神涣散,声音模糊,只有伊藤的责骂同锤子一样重重敲打在她耳膜上。
啊,那个警卫……伊藤的话如同毒蛇窜入心脏,猛然一咬,呼吸被硬生生扯断;又像钢针直直戳破了脓包,暴露溃烂的腐肉。黑桃10的梦魇涌上来,深海般的漩涡圈住她,越收越紧,将她拖向无底黑暗。喉咙像被死死掐住,胃里翻搅起一股恶心,想呕吐却也发不出声。
谁来救救她?明美死死抓着自己的锁骨,指尖发白。心里一遍遍喊,她不是这样的人,不是那样的心狠手辣。可话语全哽在喉间,被事实的铜墙铁壁压下,被警卫嘴边干涸的血迹封住,泪水在眼眶中翻涌,几乎冲破薄薄屏障。
她想大声辩解什么,心跳紊乱成一片。她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但喉咙像被毒哑,最后化成缄默的绝望。
有把刀从头皮开始,一层一层往下割,浑身像被剥了皮,被剖了个透彻。
几乎要崩溃的时候,走廊尽头忽然出现一个身影,靠在墙边,静静立着。光线打在他身上,不发一言,直直落在这场混乱中心。
“伊藤。”
明美认出是松田,仿佛被针刺了下。怎么又偏偏是他在场。无地自容,画地为牢,她低垂着头,不敢看他一眼,似乎回到黑桃10的那个时候。
松田走近靠墙缩成一团的明美,眼神平静,没有多看伊藤,只是淡淡说道:“班长他们先回Oasis了,我来看看你怎么还没下来。”说完,他弯下腰,不由分说将蜷缩着的女人打横抱起,像捞起一片坠入海底的羽毛。
伊藤愣了愣,旋即提高音量质问:“松田?你不清楚她干了什么吗?”
松田没有回头,声音淡淡的,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说完的话,我们就先走了。”话语间没有偏颇的温度,仿佛是了无兴趣的评价。
走出家门,松田将明美放下。脚刚一沾地,肿胀立刻显出来,隐隐发青。松田看了她一眼,随即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背,示意她上来。明美站在原地,像是想逃离,又似乎没了力气。松田没有催促,只是等着。
她咬了咬唇,终于试探性地抬起脚,刚一动,疼痛便刺入骨髓。她咬住牙关,无奈看了松田一眼,最终顺从地趴在他背上。
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搭上他的肩,松田慢慢起身。明美的脸几乎贴在他脖颈上,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香皂气味——那味道熟悉得让她有些恍惚,手指不自觉蜷起。
男人的脚步稳而有力,迎着月光,不稍几下便离娜塔莉父母家有了些距离。明美趴在他背上,像只呜咽的小鹿,感受他脊背细微的抖动,耳边是他均匀的呼吸和缓慢的步伐声。
她不敢哭出声,但难受得厉害,像小时候想妈妈的午夜,像每次送走志保机场的厕所角落,像组织不让她读喜欢专业的命令......也像她自觉肮脏配不上诸星的挣扎午后,像她顿悟男友身份后的被衾,像她默然接受“被甩”被组织审问的躺椅......只是憋得实在难受了,鼻腔擤一下,堵在灵魂深处的窒息棉絮也松动一下。
“我没有资格来审判你。”
男人富有磁性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低沉得如远山回响,引起心头微微振颤,缓缓侵入感官,让人下意识屏息。她是不是听错了?男人体温透过衣料传到她的肌肤上,带着安慰的力量,她只是闭着眼沉默。
“......对一个那样救了我的你而言。”
松田清明的眼神里泛出几天前质问库拉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