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烈,把一行行大雁吹往了南边,也把洛阳的青葱树林吹成了斑斓的五彩颜色。
十个身着锦衣的武勇男子,驾着高头大马,拥簇着一辆朱轮翠盖车,缓缓驶入层林尽染的杨山腹地。
一路过去,有好几道关卡,但驻守的喽啰们听见那队伍里有人威风十足的高喊一句“贵人驾临”,便都挪开路障放行了。
那辆马车朱茀绣幰,车身涂满金漆,一行十数匹骏马佩戴的都是黄金打造的辔头,豪华程度令人瞠目。
那骑马和驾车的共十一位男子,脸上都挂着一副傲慢自大的表情,丝毫没把他们这些令人闻风丧胆的杨山强盗放在眼里。
喽啰们心里打着嘀咕,他们的大当家有不得了的背景,洛阳尹田大人都与大当家称兄道弟。
今天来了这么些人,好不威风,一派世家豪奴的模样,那马车里的不知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车马畅行无阻,一直来到了山寨大门口,终于有个小喽啰壮胆上前来问:“敢问来者何人?小的好去通报。”
车里面是一主一仆两个女子,那小丫鬟临阵怯场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把原预备要说的话都给忘得一干二净。
女子见她的小丫鬟白了脸,于是自己把车帘一掀,出来了。
女子从赶车的手里拿过马鞭,一鞭子甩向那个来问话的小喽啰,破口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你也敢来问我,叫张虎滚出来说话。”
这打骂人的女子气焰嚣张,穿戴得彩绣辉煌,通身富贵逼人,口里叫唤猫狗般直呼着他们大当家的名讳。
杨山一众喽啰们越发肯定了心中猜想:这是打长安帝都来的贵人!
那个倒霉鬼右肩白挨了一鞭子,痛得龇牙咧嘴,不敢再多问,忙跑进寨子来通知张虎。
“大当家,外头有贵人驾临,车马都是金子做的,吓煞人。”
张虎正坐交椅上打着瞌睡,听通报忙整衣冠出门迎迓。
那女子见了他,先发制人道:“张大人,张大当家,你好啊。”
张虎虽离开长安有六年了,但裴阿娇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大概模样还是认得的。
张虎忙跑上来,“小人请小主子安。”
那女子眼风都不甩张虎一个,径自走进寨子去。
十名护卫纷纷下马,拥护在女子身后,
那小丫鬟镇定下来了,手拿一坐垫,快步跟了上去。
大厅第一把交椅上盖着一张虎皮,小丫鬟上去拿开丢地上去,把自带的坐垫放在交椅上,那女子便款款坐下,十个护卫分左右雁翅排开。
往日作威作福的张大当家,此刻跟孙子似的,在下边站着。
那女子怒叱道:“张虎,我来到洛阳,你敢不来拜见,竟还得我亲自来杨山寻你。”
张虎吓得行了跪拜礼,惶恐道:“小人不敢,是洛阳尹田大人说小主子丢了鸡血石项链,心里头正烦恼,让我别往跟前添乱。”
此一言差点戳穿骗局,还好那女子有些急智在。
假阿娇摸了摸胸前的鸡血石项链,道:“若是这样说,那也怪不得你,你起来吧。
哼,田步之这个废物点心!我在他洛阳附近丢了项链,他已是该死,结果连个小贼都捉不到。
这条项链是异国进贡的宝物,普天之下只此一条,又是我母舅惠帝御赐给我的,他姓田的一家老小拿命来赔都不够!
亏他田步之还是洛阳尹,半点用没有,最后还得是我二表兄陈留王殿下帮我找回项链,若不然,等我回长安,太皇太后问起了,该怎么回答?”
张虎听这个裴阿娇把鸡血石项链的来历说得这般清楚,心里哪还有什么疑问。
“田大人是有些着三不着两,无怪小主子生气。”
假阿娇又道:“张虎,我母亲着我来问你,这两年我母亲千秋节,你怎么敢不拜寿,你怕是忘了自己出身了不成?”
张虎虽然在杨山落草为寇,但每年清河大长公主夫妇的生辰,他都会准备厚礼。
田步之是裴家的门生,也要送礼拜寿,因此往年张虎所备的生辰纲,都是交付田步之,田步之再安排人一起送去长安的。
张虎解释说:“小人如今身在草莽,恐有失大长公主府的颜面家声,是以不敢登门给主子们磕头。
每年主子的诞辰,小人都备有十箱生辰纲,请田大人一起送长安的。”
假阿娇装作诧异道:“你说有十箱?怎么往年只见六箱?这近两年竟是什么也没有。”
张虎怒道:“天杀的,田步之这个狗官居然敢搞鬼,连我的东西他都敢昧下!岂有此理!等小人找他算账去!”
假阿娇道:“这个田步之吃熊心豹子胆了。也罢,你往年的礼单可有备份存档?拿来给我,等我回长安禀明我母亲去。”
张虎每一次送出的礼物名目贴单还真都有备份,这个假阿娇如何得知?
这得亏薛巧云在杨山待过一年。
杨山这一窝强盗加一起都挤不出一滴墨水来,往年写贺寿祝词并开列礼单,张虎还得专门派人去城里请人上山来帮忙。
薛巧云通文墨,能写会画,她去年被掳到杨山,写过两回礼单,贺词来来去去也就那么些话,也照搬着往年的抄过两回。
张虎让人把历年所有的礼单取了来,假阿娇命小丫鬟收下,这礼单是她们此行来杨山的目的之一。
假阿娇又哄了张虎几句:“我母亲平日总念叨你,说办事还是属你最牢靠,再过些时候等风声静了,还要你回长安的。我要走了,你别大张旗鼓送我。”
张虎喜得心花怒放,只喊上两个心腹,也骑了三匹马,把假阿娇等人恭送至山脚,正想原路返回寨子,却被刀子纷纷架住了脖子,不敢动弹。
那十一人哈哈大笑,把脸上的假胡子、假眉毛等东西揪了下来。
张虎大惊失色,只因他识得这些人是前些时候刚在翠云峰交过手的。
不错,这骑马的护卫正是吴冲等十名军汉乔装的,赶车的是彘奴,假阿娇是江芷若,小丫鬟是宝镜。
吴冲等人也不废话,咔咔几刀,把张虎及他的两个心腹都杀了,将三人的尸体拖到林子里,就地掩埋了。
这些人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前世萧珩为了帮江芷若查明真相,可给张虎上了不少酷刑,张虎零零碎碎受满了罪才得死的。
这一世被一刀戳死,何尝不是得了便宜。
……
三更了,洛阳尹田步之还睡不着,他今天收到杨山传来的消息说,张虎自昨日下午送裴小主下山去后,人就失踪不见了。
这怎么可能呢?
陈留王和裴小主前天就离开洛阳回长安去了,还是他亲自给送出城的。
见鬼了,还能有两个裴小主?
田步之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
魏氏被田步之翻来覆去的扰得睡不着觉,“你要是惦记你那新纳的小妾,去就是了,我还真能拦你不成。”
田步之心里头说不来的烦躁,不想和魏氏争吵,骂了句:“不可理喻!”爬起床来,拿了衣服就要走。
魏氏气得抄起枕头砸了过去。
田步之被枕头砸到,踉跄了一下,又骂了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打开房门出去了。
田步之边走边穿衣服,往书房方向去,突然被一方沾过迷香的手帕紧紧捂住了口鼻,人就一下昏迷了过去。
田步之被绑架了。
绑匪们把他塞进大箱子,装上马车,路上到了无人僻静处,才放开他,解决一下吃喝拉撒。
遇到路上都是人烟辐辏之地的,也有关他两三天才给一顿饭吃的时候。
田步之暗无天日,一路也不知去到过什么地方。
这天田步之听着马车外人言鼎沸的,细细分辨口音,感觉自己好像是被带到了长安。
田步之激动起来,他是朝廷命官,到了长安了,只要他能从这马车里出去,他就有救了。
被五花大绑的田步之在箱子里好一通翻腾,但只把箱子挪动了一点儿。
马车驶入了一家私人宅邸。
夜都过了大半宿了,蒙面绑匪们才把田步之从箱子里提了出来,带他去洗澡。
田步之发现绑匪们竟把他的官服官帽都给带来了,他云里雾里,越发害怕起来。
看来绑架他的不是寻常人,大老远把他带到长安,这些人想搞什么名堂?
洗过澡、吃饱饭的田大人被带到一书房中来,一蒙面绑匪踹了他一脚,喝了声“跪下。”
田步之抬头,看见上边坐着的竟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宋如玉。
以田步之的官阶,这宋如玉一个宦官可受不起他的跪拜礼,可是田步之被折磨了一路,再硬的脊梁骨都被颠簸成三四节了,此刻不敢有异议,乖乖跪地。
宋如玉高坐着,睥睨地上的人,突然咳嗽了几下,饮了口茶水,哑着嗓子徐徐道:“田大人,你可知罪。”
田步之面如死灰,宋如玉是陛下的心腹,这是陛下要处置他?
他当官就没干过几件人事,如今也不知是哪件事被揭发了,也不敢问,俯首道:“下官知罪。”
宋如玉道:“为虎作伥,你罪不容诛。但陛下仁慈,愿意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一会天就亮了,文武百官也上朝了,你去宫门口敲登闻鼓,告御状,陛下和何大将军在嘉德殿等着你呢。
状词都找人替你写好了,告的是清河大长公主纵家奴在外行凶。
张虎落草为寇,干的伤天害理事,陛下都着我等调查清楚了,桩桩件件都写在上面了,另外还有张虎给清河大长公主夫妇送礼的单子,你拿着这些去告发。
当然,你若是不愿意,陛下也决不勉强。
大长公主夫妇俩弄权,陛下和何大将军已容不下他们了。
陛下拿定主意要处置他们夫妇,何大将军的兵马也调遣好了,要把大长公主夫妇连同他们的党羽一网打尽,如今无非是要找个发起口。
你是裴家的门生,得过裴家恩惠,你若不愿意出这个头,愿意与裴家共死,陛下也能理解,找别人办也一样。”
田步之忙磕头不迭,“不不不,宋大人,下官领的大周的俸禄,那裴家有何恩惠与下官?下官愿意将功补过,为陛下分忧。”
宋如玉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陛下属意你来办这件事,果然英明。何大将军也看好你,田大人前途无量。”
田步之道:“下官决不辜负皇恩。”
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请田步之上马车,带他来到了皇宫外。
田步之整了整官帽,大步上宫门口去敲登闻鼓了。
不一会就有侍卫和太监赶过来,把他带进皇宫去了。
另一辆马车上,江芷若问江澈:“哥哥,这事能成吗?”
薛巧云正给江澈卸妆,江澈哑着嗓子道:“能不能咬下裴家一块肉,不好说,但是朝堂上的水是搅得浑了,那田步之也没命回洛阳的。”
江澈扮宋玉如,声音不像,所以装作风寒咳嗽模样,他吃了好些芥子末,把嗓子给弄哑了,这会还没恢复过来。
江澈又道:“我们先回吧,我请孟瑾兄帮忙打听消息了,成败如何,最迟明日就见分晓了。”
孟瑾是萧珩的字,萧珩是国子监的学生,如今人也在长安。
萧珩的父亲是益州牧萧景升,益州举荐到中央为官的人才有不少,朝中之事瞒他不过,如今静候萧珩消息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