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之廷原先今天和张昂回来就卸了官服打算回去,不料远远就看见她从地司的门口出来。
男人不紧不慢地跟着,他步子大,走在她的身后,看她的手臂往后晃呀晃,一看就是在外面跑了一天累的,日头这样晒,也不知道拿把伞,当如今是京城晚秋的太阳么。
男人直接在敲了附近一家百姓的门,“阿婆,你家可有能遮日头的伞,可否卖我?”
男人言辞恳切,又彬彬有礼,阿婆直接道有便转身从屋内拿了一把油伞和一顶大草帽来,“有伞的,只不过这伞不大能遮阳,倒是这草帽顶用,你要哪个?”
傅之廷选了草帽,因着那伞做工粗糙,遮雨是够,遮阳——撑开还是透着光。男人在阿婆的推拒中将银子塞到老人手里,拿着大草帽就朝着何之柔奔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要她停下来。
何之柔问完傅之廷,才发现他手中拿了顶大草帽,看见他一脑门子汗,额头晒得有些发红,正要问他怎么不把帽子戴上,却见男人一把将那顶大草帽直接扣在了她的头上,鼻梁以上直接漆黑一片。
“做什么?!”何之柔抬手就要把那帽子拿下来,却摸到一只粗壮的手腕,立马移开别处要去抓那滚圆的帽檐。
“别扯。”话落,傅之廷就已经将她下巴上的松紧绳拉好了,帽檐也被他正了正。
何之柔眼前终于看清东西来。
这是一顶大圆草帽,能将撒在脸上和脖子上的热辣阳光遮住,何之柔先前兴许是晒习惯了,戴上这帽子顿时阴凉不少。
可这帽子突然就被傅之廷突然扣到自己头上了。
“还是……”
“你戴着吧,最近你变黑了你知道吗?这倒无所谓,要是中暑了我还得把你给扛回去。”傅之廷将她的话截住
“我真变黑了?”何之柔只将男人的前半句当重点,遂也停下想要摘帽子的动作。
她确实是在意自己变黑的,但转念一想,这里常年高温,日头毒辣,总归是变黑的,不黑才叫奇怪。
其实男人将这帽子突然扣在她头上就是要把这帽子给她戴,她客气地推拒了一次他不要,那她也不便在把帽子给他了,推来推去扯皮一般难看,何之柔也不说将这帽子还给他了。
却见他满头的汗,将自己随身的手布给他让他擦擦,心里盘算着回去给煮些绿豆汤,在井水里冰一冰,他也不会那么热了。
见傅之廷也和她一道是走回去的路,遂问:“这次回来歇几天?”往常他和张县令去它县办事,回来都回被安排歇个几天不等。
实际上这话问出来,颇像夫妻之间有一人总是出差,出差的那人回来,而另一人便问那出差的人后面休几天,颇为暧昧。
何之柔只是纯属好奇问问,倒是傅之廷的心间很没出息的地拂过一丝涟漪。
“歇一日,明日不上值。”
“这次是因为什么?”半月前傅之廷和张昂去了一次,如今又去了一次。
“北边又打起来了,那十几个县令又在想着怎么盘剥自己县里的县民,张昂这次与他们的意见不同,差点又和他们打起来。”
“你不会又替他挨了几下吧?”何之柔转头问他,他上次划的手上的痂还没完全结好,身上挨了几刀和几拳还没有完全好。
傅之廷挑了挑眉,不在意的模样,“没办法,他给的工资高。”
何之柔心间顿时升起一股“气不打一处来”的郁闷。
“我看你还是小心些,别到时候还没找到回去的办法,你就在那里给人打……”那字何之柔实在是说不下去。
紧接着她又道,“实在干不好就别干了,你可以跟我去收螺贝,分红你就能多拿一些,都还比你去那里打架好得多。”
天可怜见,谁能想到傅家之子傅之廷如今穿到古代,是靠打架谋生。
傅之廷默默地笑了笑,“你要养我?”
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故作惊讶。
何之柔才不会入他的套,“当然不是,我只是缺个帮手。”
他混,那她就正经,对不上号,看这人还玩不玩。
以她霍西茉对这人的了解,别看他平时在人前彬彬有礼的模样,实际上以前和他相处的时候还会一些玩笑的场面,所以每当有人在她面前说傅之廷这人好冷的时候,她总是闭口不语,让那些人自己去品去吧。
傅之廷在心里默默叹息:这招还和以前一样。
顷刻间又变得正经起来。
“今日你去地司有找到合适的地吗?”
“有,县东那块地有人也看上了,但是现在银子不够,保险起见我又让官长找了一块,是原来商队驻扎的地方,她说县令给商队新找了一个住处,原来驻扎的那块地可以卖了。”
傅之廷默了默,“你要是觉得那块县东那块地十分好,还剩多少我将钱借你,先买了便是。”
这倒是个可行的办法,何之柔点头以示同意,“多谢,我明日再去看看原商队驻扎的地方,先比较一下。”
“好,明日无事,我和你去。”
两人默默地往家走去,女子又同他说起了关于罗县“家主”的事。
男人见她眉心微皱,与她道:“罗县突然冒出这样的人极可能会冒出很大的动静,若是你现在实在好奇,我去帮你打听。”
“不用了,那买地人与我们不相干,我只是一时有些好奇罢了。”
“行。”
清风习习,是这阵子难得的凉爽与平静。
*
三日之后,县东那块地果真还是被那个未露面的“家主”买了去。
第四日,就看到有县衙东边那块地上就有人开始测地,果真如傅之廷所说,县里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说是一个隐退的高人要来这世外之境度过晚年以逝后升仙的传言。
那高人想来就是地司官长口中的“家主”。
符酒楼的商队还没有来,何之柔只得放弃那块县衙东边的地,好在原商队驻扎的那块地也并不差,只是位置有些偏,不在县中,而是在县西,劣势就是日后要是想发展当地的顾客会有些艰难。
符酒楼的商队是在快入秋的时候来到罗县的,重新驻扎在新安排的阁楼里。
新做的“螺音”也没有符之廷也没有想着再换一个名字,于是将这可以听到海浪的的海螺就定名为“螺音”。符酒楼拿到这个新东西的时候爱不释手,不断夸赞何之柔,说是之前将这东西运到延都,在民间可是掀起了一波热潮,“何姑娘,你是不知道呀,现如今在延都哪个女子没有一只贝簪,哪个男子没有一只贝珠贝的玉佩,都叫做不时兴啦!”
符酒楼从来都觉得行商辛苦,尤其是行商到这岭南辛苦,奈何是是试戴留下的家业,是谋生的手段,他就只会这个,弃不得,从为想过这自己能挣如此之多,当下更是对何之柔有礼有敬。
“何二姑娘,你真应当去那延都看看,那些人只管找我买,不问这做东西的人是谁。我看不如你这次和我上延都去,把你做的东西在落名司落下你的署名。”
落名司,是延朝设立的署名机构,无论平民官商,只要是自己想出来并且是自己设计出来的东西,都可以去当地对应的级司上报,只要落名司的各级官长审核通过,就可以将人和人的创造登记在册。
符酒楼能在发了财之后还能说处让自己去落名的话来,属实是仗义了。
“多谢符爷提点,只不过在罗县也是有县级的落名司,我已经去落名了。”其实何之柔即使真的想去延都署名也不可,因为何家是流放下来的,流放的人无召不得回京,也不得离开岭南这块地界。
流放的人,除规定的主犯要受规定的惩罚,其他连坐的人在岭南行动自如,这也是何之柔为什么能够在罗县行商的原因。
符酒楼知道何家的情况,话从口出之后才发觉自己失言了。原先因为迫于生计强行拿刀威胁这姑娘让她降低成本价就已愧疚十分,现下更觉得自己这嘴实在该缝:呸!说的什么鬼话,要是因为你这张嘴,这何二姑娘看不上你家儿子怎么办?阿悭岂不是白来!
符酒楼以为何之柔因为他这番话勾起流放的伤心事,哪知她只关心这“螺音”能卖多少钱一只,对方出价多少?
好在符酒楼没一会儿就与她商议起了价格。螺音制造复杂,在加上合规的海螺难寻,以及用来制作内部机关竹丝很难抽取,很费人力精力,一只螺音最后商定的成本价为小螺音五十五文一颗,大螺音为六十五文一颗。
符酒楼自从第一次将她们的东西卖了个好价钱之后,后面几次商谈价格十分轻松,对于何之柔提出的价格一口应下,想来此次在延都转得盆满钵满,对她十分殷勤。
因着符酒楼是入秋的时候入罗县的,所以她们有了足够多的时间收集海螺,先挑拣出破损的,以及原来被阿婶阿姐试做后戳破的,小海螺还剩一百一十三颗,大海螺有六十七颗,所以这次的总收入有一万五百七十文,约为一贯半,加之还有其它的货品,总共为两千九百多贯,与她一道做工的人共有三十四人,折合下来每人可以分到六到七贯,而何之可有十贯到十一贯,傅之廷参与技术辅助并制作工具但不参与生产螺贝产品的制做可有七贯。
何之柔给符酒楼交了货,休整几天便要走,不料却北边交境之处穿来打仗的消息,让符酒楼一行的商队只能在次歇脚。听闻并北边交战的时候原来符酒楼整天忧心忡忡坐立不安,嘴边一直唠叨着他的儿子阿悭阿悭,派人送出的信也没有回音,生怕儿子来罗县找他的路上遇到什么不测。
焦心了五日,这位符爷口中的“阿悭”终于来到罗县与他父子相见。
符酒楼自是喜不自胜,但是何之柔却开始烦躁起来,原是这符酒楼在这逗留的几日要于她商议接下来的合作,却派了一个对这种事情一知半解的符玉悭来,说是什么要他儿子历练历练,却不见这老子指导一二。
这符公子倒是玉树临风,一眼给人就是有玉在怀的公子哥,合该去科举读书,何之柔几日来总是与他尴尬而谈,不到一刻钟她就要在那地上挖出一条阳光大道来,连忙找借口礼貌赶人。
以往都是符玉悭来的时候都是傅之廷已经出去上职了。
今日张昂叫他去明安矿脉做了重活,于是乎就下值得早,午后申时二刻半到了家门口,就看到何之柔与绣云纹绸缎的浅蓝色衣袍的男子对立坐于木桌,更甚的是那人还对着她笑。
男人直要把那浅蓝色的绸缎盯穿一个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