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佳暮的东西收拾来收拾去也就这一堆卷子,搞不懂她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国外的教育和国内又不一样。”
宣委看见那个保温桶,刚要拿出来却被梁星渡半路拦截。
“梁佳暮拜托你的吗?”
“对啊,她明天就要坐飞机了,今天让我帮她把学校里的东西都收拾一下寄给她。”
“我来吧。”
梁星渡将自己书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把梁佳暮的物品一件一件装了进去:“帮我跟老师请个假,今天让副班带大家领书打扫卫生。”
“啊?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宣委没想到班长会热心肠到这个地步,居然为了转学同学不惜请假:“还是我来吧。”
“我知道她家在哪。”
梁星渡挎上包,拎起保温桶走出了教室。
留下同学们面面相觑,议论纷纷,就连章炬补作业的手都停了下来,毫不犹豫加入讨论。
有人说,班长重情义。
有人说,班长冷面心热。
唯独宣委说,班长暗恋梁佳暮。
众人一下子恍然大悟,看向曾经热闹,此时空落落的座位,不免哑然。
如果宣委说的是真的,那班长一定伤心透了。
连绵不断的雨冲刷整座城市,缠绵的雾气咬住摩天大楼,积水闪过一重重模糊光影,冷意从脚蔓延到了全身。
手机社交软件上醒目的红色感叹号一溜十几条无法传达出去,那时候,他以为她在闹脾气。
电话拨打过去,显示是空号,手机卡已经被梁佳暮注销,彷佛下定决心和过去一刀两断。
他想起了暮暮决然的性子。
对待别离,总是固执坚持。
眼里不容沙子。
温德公府来了位客人,他被雨淋湿,像落败的犬,怀里护着的东西却完好无损。
芳子奶奶将他领进来,问他是不是找暮暮。
陈丽卿从楼上下来,看见他浑身湿哒哒的,连忙让芳子去拿换洗的衣服来。
“这是给暮暮的吗?可惜了,暮暮今天跟朋友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她接过东西放在桌上:“真是有心了,暮暮一直吃不惯我们家里的饭菜,今天喝到你们做的汤一定会很开心的。”
芳子拿来衣服,梁星渡没有换,只接过毛巾擦了擦头发:“陈阿姨,我能方便问一下,她跟谁出去了吗?”
“齐云,听说他是你们隔壁班的同学,这些日子暮暮心情不是很好,一直都是他来接暮暮出去玩,多亏了他,暮暮现在放松了很多。”
指骨捏得发出悚然的响声,梁星渡黝黑的眼瞳微微转动,视线落在那叠画满圈圈点点的试卷上:“暮暮是不是要出国读书了?”
陈丽卿的表情有些尴尬,这件事情她还没有告诉梁家夫妇,本来打算等暮暮出国安顿好之后再说的,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梁家夫妇想不同意都不行。
“你是听谁说的?”
“同学们都知道了,我今天是特意代替他们来送暮暮的。”他的声音初听是平静的,可再深听品味,又不像是那么一回事。
陈丽卿只当他是舍不得:“啊,原来是这样,暮暮今天和齐云出去采购了,要不我打个电话让他们回来?”
送别不急一时,暮暮明日的飞机,今天挑个雨停的时段再来也无妨,何必弄得浑身湿淋淋。
“算了,她不会见我的。”梁星渡似是自嘲地低笑了声,将毛巾还给芳子奶奶:“陈阿姨,打扰了,麻烦您替我转告她一句话,祝她学业进步,幸福健康,国外不比国内,要保护好自己。”
“真的不坐下来再等等吗?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陈丽卿担心道:“你身上的湿衣服不尽快换下来会感冒的。”
“不用了,谢谢陈阿姨的好意,既然东西送到了,我就先回去了。”
“好吧,那你要快点回去换衣服,千万别生病了,这个天气生病了可难受了。”
陈丽卿不放心,还让芳子奶奶从厨房里端了一碗备着的热姜汤让他喝完再走。
初年的雨尤其伤人,砸在身上能寒气入骨,平时没下雨的时候,光是坐在电瓶车后座吹风都能吹到发烧,更何况淋湿全身。
屋檐下,陈丽卿给他递了伞:“孩子,我知道你们兄妹情深,不过你不用担心暮暮,我不会亏待她的,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每年将她在国外的生活照发给你们,你们也能放心点。”
梁星渡无意识看向远处的雨幕:“陈阿姨要多保重身体,只有您长命百岁,暮暮才不会有遗憾。”
陈丽卿愣了片刻,默然点头。
“谢谢你们。”
街上鸣笛声出现,一辆出租车幽幽停在对街咖啡店旁。
“哎,可能是暮暮回来了……”陈丽卿视线收回,却见梁星渡已经撑伞走进另一边的拐角。
“这俩孩子,也许是真的闹别扭了。”
她无声叹息,深知分别困难,可她别无选择。
梁佳暮搓着手从车后下来,李齐云已经提前撑起伞候在旁边:“老大,你的包忘拿了。”
“嗷嗷。”梁佳暮反身拿起包,关掉车门,准备从李齐云手里接过沉甸甸的零食:“我帮你提一点。”
“不用,我要是连这个都拿不动就是细狗了。”李齐云笑嘻嘻地说着,云淡风轻地将塑料袋举高:“不过还是要多谢老大的好意。”
雨淅淅沥沥砸在伞面。
李齐云担心她淋到雨,将她往自己身前拉近些:“可别感冒了,明天我们还要坐十几小时的飞机,等到那边我爸妈要请咱吃好吃的,入学手续也办好了,到时候拿张当地银行卡就能购物了。”
“好。”梁佳暮点点头,朝手心哈了哈热气:“明天多穿点,你也别生病了。”
“哈哈哈,别担心,我的身体素质一向不错。”
二人并肩走到温德公府门口,见陈丽卿候在门口,梁佳暮问:“怎么站在外面?风很大,进去吧,别感冒了。”
陈丽卿目光从远处收回,似要说些什么,犹豫了半晌,才说:“今天有人来看望你了,送来了一堆复习资料。”
“啊,那可能是宣委来了吧。”梁佳暮颇觉可惜:“她已经走了吗?”
连面都还没见上,如果是刚刚错过,确实不巧。
“嗯,走了。”
陈丽卿回过神:“你们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我今天出门一趟,再给你们捎带回来?”
“不用了阿姨,您就放心吧,我爸妈也在那,我和暮暮过去以后,他们会好好招待我们的,而且我爸妈一直想要个女儿,听说暮暮要去可高兴了,要把暮暮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呢。”
李齐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一定会照顾好暮暮的,绝不会让她受委屈。”
这些话陈丽卿很是受用,她终于露出笑来:“好,那就麻烦你们了,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的话,随时跟我说。对了——”
“来瞧瞧看,是不是这些东西。”
不多时,院子里多了一个火盆,梁佳暮抱着一叠卷子蹲在火盆面前,李齐云撑伞站在她身侧。
“为什么要让你同学帮你拿这些东西回来?”
李齐云原以为是梁佳暮念旧,把曾经在一中存在过的证明封存家中,可他没想到原来梁佳暮是要烧掉这些东西。
打火机摁动,火舌摇曳着舔上纸卷,火焰逐渐变大,贪婪地吞噬着字墨的芳香。
“我只是不想留下我的东西在学校,反正终归是要被扔掉的,倒不如我自己烧掉。”
从此与过去,
一笔勾销。
“老大,会后悔吗?”
李齐云垂首看向她的侧脸。
手上的动作未停,一份又一份写满笔记的卷子被扔进火盆。
里面大多数都是梁星渡的字迹。
勾画过的段落重点,细致的解题过程,错别字的更正,漂亮的字母符号。
看到那些红色墨水,梁佳暮会想起那只骨节修长,握笔的手。
那个人,是怎么不厌其烦地一个字一个字替她全盘分解。
只不过,以后都不需要了。
“我没有机会后悔。”
梁佳暮浅笑着,把余下的卷子都送了进去。
青砖的绿苔蒙上水珠,积累的水流不断涌入地下管道,街道车辆疾驰而过,荡起阵阵涟漪。
少年站在暴风雨中,黑伞边缘划下雨幕,将他分离成独景。
裤管被风吹动翻飞,潮湿的寒气顺着鞋袜往上攀爬,雪白的球鞋被污水浸湿,沾了几撇院子里的杂草。
苍白的皮肤失去血色,宛如行尸走肉。
漆黑的眼瞳映照着烈火,幽然,冷绻,慢慢烧灼血肉深处微末的重量。
两道人影被灰色的雨模糊缠绵,只看得见依偎在一起的伞。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书上的矫揉造作的形容原来真实存在。
刺骨的寒,远不及心痛万分之一。
国外的冬天是被雪覆盖的。
十几个小时的机程结束,飞机平安落地。
送机那天,雨停了,来的人只有宣委。
宣委说,回国那天一定要请她吃饭。
梁佳暮笑着答应,第一次主动拥抱了她。
“暮暮,要开心啊。”
“谢谢你,绣绣。”
怀抱好软,好温暖,像她们初见时的夏天,有淡淡的西瓜香气。
再见最好,
若此生再不复见,
愿你我与幸福抵足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