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
付江杉没有回答,看了眼她右手边的鲜花,在她左边坐下。
见他沉默不语,夏遥继续看向大海,海风将她的发丝吹乱,摇摇晃晃席卷身旁人的肩膀。
半晌,付江杉看着吹来的青丝,开口道:“我母亲是海葬的,就在这片海域。”
夏遥闻言一愣,口袋里的手捏紧了烟盒,她想起昨天在村口见到的红地毯。
“阿姨一定是个豁达开朗的人吧?”夏遥尽量用轻松的口吻。
很少有长辈能够接受这种殉葬方式。
“嗯,她很坚强,很向往自由。”
付江杉的话吹散在海风中,轻飘飘的,没了往日的沉稳有力。
夏遥转头看他,才发现他盘着的双腿上,放着一支鸢尾花。
“阿姨喜欢的?”她指了指那支花。
“嗯。”
夏遥勾唇笑笑。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到了正午,太阳悬在头顶,晒得头发和背上温热灼灼。
潮水缓慢上涨中,夏遥双腿弯曲,膝盖抵在胸前,海浪已经冲到她的脚面。
远处的游客都慢慢离开了,耳边只剩下浪花翻滚的声音。
突然一阵异响在空气中漂浮。
“……”
付江杉贴心道:“吃饭去?”
为什么每次肚子饿的时候,他都刚好在身边?
两人起身拍掉身上的沙子,夏遥光着脚跟上付江杉的步伐,两道身影渐渐在海滩外隐去。
近处阳光直射下的金黄色沙滩上,鸢尾花和绚烂的花束正随风摆动。
-
他们去的是那家海鲜面馆,夏遥每次来,都只去这家店吃。
两人各点了一份汤面和两道海鲜小菜。
面汤色泽清透,海鲜清甜鲜美,美食有时候确实有治愈人心的能力。
一碗面下肚,夏遥心情敞亮了不少。
付江杉有一周多没见过夏遥了,这些天他一直在忙工作。
订单多了起来,果园和工厂的产量也要随之提升,于是要忙着调产线,顺道做起了扩张的规划,金照村自从开始发展旅游业,已经没有多余的空地了,他跑了好几个村落做调研。
他对事业一向无所求,钱财对他来说,够用就好,只是每每想起夏遥和他谈判时的场景,想起那些天她的谋划与妥帖,一群人聚在一起齐头并进的感觉,他便心生悸动。
以前他觉得没意思的事,身旁有了她,似乎就变得极具吸引力。
付江杉明显察觉到眼前人心情的变化,心头的沉闷也随之减缓。
“今天没开店吗?”
“没,放了三天假。”
“嗯,也是该好好休息了。”
在室外有阳光照着,夏遥的脸洁白无瑕,直到坐进店里,面对面时才发现她眼底的乌青。
就在夏遥准备买单时,电话铃声响起。
付江杉看了眼屏幕,嘴唇抿成一条线,滑动屏幕将电话挂掉。
夏遥看着他的动作,有些不可思议,第一次见这人做这么情绪化的事。
“不怕有急事吗?”
“有也不想理。”
“家里人?”她隐隐猜到了原因。
付江杉自嘲笑道:“我那个所谓的父亲,今天举办婚礼。”
自年夜饭离席后,叶新鸣一直想找他谈。
付江杉闭门不见,他便守在院门口等着,有一次甚至跑到了果园,如果不是怕影响不好,叶新鸣大概会天天去蹲点。
付江杉保持着一贯的冷静沉默,如果是十年前,他应该会竭尽所能地阻止,企图挽回那个人的良心。
可时间尘封了少年的心,他已经不再感知失望或失落。
哀莫大于心死。
叶友仁为了家庭和谐,劝过几次,他也只是一句淡淡的“与我无关”。
“不高兴的事,不去想就是了。”夏遥轻声安慰。
她目光如水,语气温柔。
付江杉一愣,垂眸掩住情绪,开口时变得有些低落。
“我没事。”
夏遥看着他低眸盯着桌面,神色晦暗不清,起了恻隐之心。
“我点份龙虾一起吃?”她继续轻声道。
她刚刚才被美食治愈。
付江杉摇头,声音低沉:“吃不下了。”
夏遥皱眉。
付江杉似是吸了口气,缓缓道:“回去吧。”
“去哪?”
“我回村里。”
夏遥想起昨天叶简介绍的流水席,吃饭、表演、游戏,至少要到晚上八九点才结束。
“是不是太早回了。”
付江杉抬眼看她,似是在询问。
“要不……跟我一起回阳城?”
怕他误会,夏遥又补充道:“我下午准备接着调新品,你帮我尝尝?”
“好。”付江杉很快答应。
夏遥松了口气,咖啡店宽敞明亮,去晒晒太阳喝个咖啡,心情应该能变好,总好过回村里经历那种尴尬。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付江杉微不可闻地勾起嘴角,眼里闪过笑意。
-
老街上依旧张灯结彩,工作日人少了很多,偶尔有成群的游客插肩而过,街头广场的舞台已经在拆了。
“好可惜,这次的表演我一个也没看上。”夏遥轻叹。
天天在店里忙着,老街这次的热闹,她一个也没凑上。
“没事,正月还没过,后面还有营老爷。”
在沙市,只要没出正月,这个年便不算过完,后续还有七七八八的民俗节日和活动。
“也是,还好营老爷是环城的,到时候应该能在店里看一会。”
夏遥心情立刻转晴。
店里温馨依旧,付江杉车上有台笔记本,便顺便拿了过来,有几个货单需要他处理一下。
夏遥进吧台,将那张已经播放过无数次的唱片放入黑胶机,又给付江杉做了杯咖啡,再搬来仓库里的水果,开始认真钻研她的饮品。
如春天般温暖的正月午后,音乐、阳光、咖啡和……
付江杉坐在窗边,抬头看向神色专注的夏遥,光线透过小窗,照在她浓密的睫毛上,如蝴蝶轻盈跳动。
人间美好,大抵如此。
他很快便将手头的工作处理完,合上电脑,走到吧台前坐下。
夏遥不经意抬头,便看到付江杉清隽的脸颊,以及那双清润好看的双眸,目光灼灼。
那一瞬似乎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她迅速低头,甩掉一闪而过的情绪波动。
“怎么突然坐过来了,工作搞定了?”
“嗯。”
耳边是他低沉磁性的声音。
夏遥转身打开水池上的水龙头,用冷水冲洗了下手,仿佛那样能缓解脸上的热意。
“那正好,来吧一号小白鼠。”
她擦干手,把调制出来的几杯饮品放在付江杉面前。
“油柑做的?”
夏遥答是。
付江杉一杯杯品尝过去,像上次一样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夏遥拉来高脚凳坐下,低头记录着,心思却有些飞跃。
付江杉说完,等了片刻,却一直没等到回应,又开口道:“怎么了?”
夏遥回过神来,看着胡乱写下的文字,顿了下才说道:“没事,笔没墨了。”
说完将笔夹在本子里,迅速合上。
付江杉挑眉,那支笔外壳是透明的,里面分明还有许多墨。
不及多想,台面上的手机传来震动声,付江杉拿起翻看消息。
夏遥趁他低头,明目张胆地直视他棱角分明的脸,鼻梁高挺,眉眼精致,长睫遮盖住那双深如潭水的黑眸,垂落一片阴影。
突然平坦的眉间微微皱起,薄唇抿成一条线。
“又是家里的事?”
付江杉摇了摇头,将屏幕面向她。
夏遥有些疑惑地接过。
映入眼帘的是一段监控视频。
画面她有些眼熟,看了两秒便反应过来了,是订货那家印刷厂的后门处,拍摄的角度应该来自印刷厂后方高处的建筑物,正好对着印刷厂和文具厂的中央,那个消防水箱便在画面右侧。
视频里清晰地拍到了两个男人,将消防水箱打开,拉出了长长的水管,随后朝着印刷厂的位置放水。
时间显示是当天早晨6点,冬天太阳升得晚,画面里还是黑天。
夏遥咬着嘴唇,其中一个人男人她认识。
“果然是刘绪。”
“你认识?”
夏遥点头:“对面那家咖啡店的老板,我只是一直没找到证据。”
事发的时候,夏遥便已经有了猜测,直到前几天关之晴来找她,才证实了她的想法。
关之晴给她介绍印刷厂时,关之沐没在店里,也就对此一无所知。
后来有一天,蒋如冬突然来找关之沐闲聊,打听她们花店订货的厂子,关之沐没什么心眼,想着不是什么大事,便告诉了她。
那天庄筱霖和姐妹俩说了这件事,过后她们一盘算,才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关之晴找人打听,得知那家文具厂是蒋如冬的姑父所开。
得知消息后,姐妹俩立马知会了夏遥。
夏遥算了算时间,蒋如冬去找关之沐那天,正好是她在停车场和他们夫妇偶遇之后的一天。
如此多的巧合,她自然是不相信的,只是刘厂长说文具厂事后赖账,声称消防管道莫名破裂,他们也是受害者,因着厂子后面是监控死角,报了警也无济于事,后来便不了了之了。
“你怎么找到这个的?”
“托人问的。”
那天听夏遥讲过后,付江杉找了个时间去附近查看,那个印刷厂后方也是个大型厂房,是做礼盒定制的,除此之外还有一栋比较高的宿舍楼,为了要到这段监控,他送了一个大订单。
夏遥双眼亮晶晶的,语气愉悦:“太好了,我现在就去报警。”
这段视频够刘绪吃个行政处罚了。
她说着便走出吧台,要去拿自己的手机。
“等等。”
付江杉轻轻拉住她的手腕,随后立马放开。
夏遥忽略掉转瞬即逝的温热触感,问道:“怎么了?”
“你去报警,就是明面上得罪人了。”
“那又怎样,我才不怕他。”
付江杉摇头:“清欢是做明面生意的,起正面冲突,对方穷途末路下,容易做极端之事。”
夏遥觉得他有道理,却又不甘心。
“那怎么办,这口气不出,我会堵死的。”
“这件事情的受害者不止是清欢。”
夏遥一下明白过来,皱着的小脸绽开。
“你真聪明!”
付江杉勾唇,将手机里的视频发送给她,说道:“视频你存着备用,印刷厂那边我找人把视频传到他们手里。”
“我发就好了呀。”
“不行,万一那边暴露了你呢。”
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可能,他也不想让她涉足险境。
夏遥垂眸,沉思了片刻,答应了他的提议。
想起前几天她跑去印刷厂,在骄阳下和一圈人周旋讲理,想要讨个公道,却因为没有证据争执不下,绕着那片厂区找了一个上午,也没看见半点监控的影子。
他找到这段监控,一定花费了不少心思。
她抬头看着付江杉,这样一个不喜社交、不爱出门的人,是什么时候记住她一时生气后的抱怨的?
夏遥脑海里一下子弹出这些天记忆里的片段。
她迫切地想寻求某个答案。
“付江杉,你是不是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