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岫玉显然听呆了。这老畜生正经牙没有几颗,屁味的车轱辘话倒是一扯能扯一箩筐。
饶岫玉歪歪脑袋,抱起手,戏谑地道:“老人家,你年纪不小,心眼儿倒是一点不大哈。”
老头子一脸警惕地盯着饶岫玉,饶岫玉不怕他盯,且盯他盯得更是如火如荼。
老头子:“你你你休要胡说!我这是为了村里人的安危!我可是一村之长,我不能那这种事开玩笑!”
“嗷,还挺义气呢。”饶岫玉笑笑:“那就是说,你很确定,只要这位被邪灵惹上的仁兄噶了,你们就能够高枕无忧了,对吗?”
饶岫玉:“还是说,在他之后,只要再出来一个受染的人,也同样放任不管,让他赶紧死,这样就能够保护村子里的其他人了,对吗?”
饶岫玉扫视了一圈众人,道:“只要前面的人,死的不明不白,那后面尚且安在的人,就是无知者无罪,大家,你们可真是坐得住啊,心可真大啊。”
终于,村民中有几个人,被饶岫玉的言论说动了。
“我我我们也不想啊,本来就是这些怪东西来的不明不白,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又如何轻易碰之!”
“就是啊,这位好兄弟,你也不要怪村长,他家小孙子就是偷偷摆弄石像的时候,突然死了,身上就长了这些肠子样的东西,把他全身的骨头都啃完了,最后发现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地的肠花了,很快就化得只剩下一滩黏水,根本看不出是个人,还是从衣服和脖子上的平安扣认出来的。”
饶岫玉的衣服上还挂着艳粉色的血,他往前走了一步,人群就赶紧退后几步,大家也怕他。
饶岫玉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小夏,把人给我吧,我带走,别去你爹那里了。”
朱竹夏:“燕叔,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饶岫玉指指背后:“主要是背后有个睡觉的孩儿,你先帮我带会儿呗。”
朱竹夏:“啊?叔,你从哪里搞来的孩子?我们不就几天没见吗?”
饶岫玉:“我抓紧时间自己生的啊,很奇怪吗?”
朱竹夏:“啊?”
饶岫玉:“一个眼盲老爷爷家的,看他辛苦,想帮忙带会儿,没想到他很干脆的答应了,就绑我身上了。还要还回去呢。”
“哦。”朱竹夏帮他解下后背的小鼻涕虫,抱在怀里。
饶岫玉嘱咐道:“你先回家去,弄点正经吃的给她,米汤什么的都可以,我那边现在只有萝卜,吃了要胀气的。”
“好的。”朱竹夏点点头。
饶岫玉把那男人接过来,让他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男人身上被啃掉了几斤肉,体量还是很重,压得饶岫玉两眼一黑。
饶岫玉缓了一会儿,又道:“我带他去后山的茅屋,给他伤口先收拾一下,你有时间送点药粉过来啊。”
朱竹夏:“这些都好说,我叫人送过来,很快的。”
饶岫玉:“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你看见罗小眼了吗?”
“没啊,他去哪了?”朱竹夏反应了一会儿,猛地转头看向老村长:“不会吧......”
老村长心虚地撇走脸:“做什么用这种脸色看我?石像就是他偷走的,今天发生的事和他更是逃不了关系。”
饶岫玉:“他现在在哪?”
老村长:“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家好。”
饶岫玉重复:“罗小眼呢?”
“........”
老村长没有吭声,直视着饶岫玉的眼睛,这一刻的他表现的格外硬气。
饶岫玉:“死了?”
朱竹夏吓了一跳:“啊?!不能吧?”
老村长:“........”
饶岫玉眯起眼睛:“看起来是还没有。”
老村长:“小眼是个好孩子,我们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只不过他命不好,家里遭了这么大的事,也是始料未及,我们不会怪他。”
老村长:“他的情况,你放心,我们会负责到底的。”
“哈,负责到底?”饶岫玉挑眉:“负责收了他的小命,负责入土为安是吗?”
老村长:“我可没有这么说。”
饶岫玉:“他娘去世,家里就剩下一个小孩子,他自己一个人卷起铺盖搬到深山老林去的时候,怎么人没说对他负责?怎么就村里出事了,需要有人站出来献祭了,又想起来对他负责了?哈哈,我请问呢,这到底是谁对谁负责啊?”
“这位先生,我们无冤无仇,你也不是我们这里的人,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一个村民斗胆站出来道。
“就是啊就是啊,罗小眼又没死,说的就和我们杀了他一样。”
饶岫玉轻轻一笑:“好啊,这就是承认了,承认是你们把他带走了。”
“我!”那个人才意识到自己多嘴了,狡辩道:“我我我可没动手,那小子身上邪气重的很,这可是尸巫说的。”
饶岫玉皱眉:“尸巫?”
一旁的朱竹夏凑过来解释道:“就是巫师,这几年大梁出的怪事不少,就跟着凭空冒出来了很多自称能驱邪避祟的‘尸巫’,说是摆个道场,跳跳大神,再做个仪式,就能打邪杀恶,很多人都信。”
饶岫玉:“那你信吗,小夏?”
朱竹夏:“我?我也不知道,应该,不信吧,他们一个个神神秘秘的,全身上下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也不说话,神神叨叨摆弄一遭……”
......
受伤的男人被饶岫玉带回了罗小眼的破茅房。
小鼻涕虫被朱竹夏暂时带走了。
他们走的时候,灶台里还续着柴火,锅里还闷着保温的麦饭,饶岫玉让男人去炕边上躺着,他则拉开灶台的堵门,把里面还烧着的柴禾抽了出来,踩灭了。
流着血可不能在热炕上。
“你喝水吗?”饶岫玉拍拍手上的灰,又往衣服上擦了擦,问道。
虽然还在问,他已经在倒水了。
男人艰难地“嗯”了一声。
饶岫玉主要是想多和他说说话,让他意识清醒一些。
饶岫玉把他上半身扶起来,杯子凑过去,嘱咐道:“慢点喝,溜着水边抿两口就行了,别呛着。”
“嗯。”
男人一点一点喝着,虽然喝的小口,但是很急,胡茬都挂上了晶莹的水珠,看来是真的渴了。
“好了。”喝的差不多了,男人伸回脑袋道:“谢谢。”
“不谢,不客气。”饶岫玉把杯子放回原位。
男人看了饶岫玉一会儿,道:“你是在找那个孩子对吗?这是他住的地方。”
饶岫玉:“是啊。”
男人:“我知道他在哪里。”
饶岫玉笑笑:“哈哈,那你愿意告诉我吗?”
男人:“当然可以告诉你。”
饶岫玉挑挑眉:“那么,条件是什么呢?”
男人注视着饶岫玉的脸,十分认真地道:“回答我一个问题,需要如实回答。”
饶岫玉抱起手:“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如实’回答的?”
男人:“我会通过闻你身上的气味来判断的。”
饶岫玉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天呐!你竟然也是狗!”这个真是“天下无绝狗之路”!相逢何必曾相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要问了,你好好听着。”男人对饶岫玉莫名其妙爆发的惊喜,熟视无睹。
饶岫玉:“哦。”
男人:“你帮我找个人?”
“啊?”饶岫玉都打算好扯个谎,测测这家伙到底是真狗还是假狗了,结果他就问了个这个。
饶岫玉:“这就是你的问题?”
“嗯。”男人点头。
饶岫玉:“哪有你这样问问题的啊,问问题不是带个语调就是了的,你这不叫问问题,你这叫变相的等价交换,哦不,一点也不等价的交换,你这叫连吃带拿,一点也不公平。”
男人:“我觉得挺公平的,我真的知道那小子现在在哪里。”
“是啊是啊,你知道,所以你当然公平了。”饶岫玉简直服了这个男人一根筋的操性了,叹了口气,道:“算了,你要找谁?”
男人低下头:“找一个人。”
饶岫玉:“是啊一个人,叫什么?长什么样子?家在哪里?”
饶岫玉发现自从醒了之后,就一直在问别人叫什么。
男人:“我也不知道。”
饶岫玉:“那,男的女的?”
男人沉默了片刻,轻轻地道:“不知道。”
饶岫玉惊了:“不是,哥们,你确定你脑子没有问题吗?肠蜱是不是把你脑子啃了个窟窿眼儿?”
男人笃定道:“没有。”
饶岫玉:“我看你被虫子啃得时候还会疼得嗷嗷叫,看起来也不傻啊?怎么连个人是男是女是谁都不知道?你你你你你......脑子有点病?”
“不是。没病。”男人干巴巴地回复道,眉头抿了一下,大概是也在用力的思考,但是确实没想出来点东西,男人立刻放弃了思考,从炕上跳了下来。
饶岫玉:“哎!你皮还没长出来呢,这样蹦又会渗血出来的!”
男人喊道:“不赶紧找到那个孩子会出问题的!”
饶岫玉:“哦好的,那麻烦你赶紧告诉我他在哪里吧。”
“嗯!”男人点点头:“我和你一起去。”
“可别!”饶岫玉坚决反对,这家伙要是只是受了伤还能这么活蹦乱跳的,饶岫玉还是会和他一起,现在看来,这家伙的脑子指不定还有点问题,更是坚决不能带了:“可别,你和我说在哪,我自己去找就好了。”
饶岫玉诚恳地道:“我们俩个一起去,有点太打草惊蛇了。”
“也是。”万幸男人是个好说话的傻子。
……
饶岫玉顺着男人说的位置溜进了村子,他没做过刺客或者死士,飞檐走壁潜伏暗行的活计他自认不精,但是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的道理在他的心里还算门清的,而要做到这一点,就一个,某个地方一定要“敏锐”,或者说,要“灵”。
而自认作为一条狗,饶岫玉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最灵的就属他的鼻子了。
“老村长把那孩子藏在了村里的一个地窖里。”男人道。
男人:“每年临近过冬,他们都会把秋收的白菜,萝卜,土豆,红薯一类的作物屯在自家挖的地窖里,尤其是一受冻就容易叶片发黏的白菜。”
白菜?饶岫玉的鼻尖瞬间冒出来白菜叶的青味儿。
他记得自己在行军时第一次遇到军粮告急,众人饿着肚子撤军,路过了一个荒村,那里只有几个流落的难民还守着自家祖坟待在那里,见到饶家军的黑旗,喜不自胜地迎了上来,拿着一篮子白菜叶非要送给他。
那些白菜叶,一看就是从缺水干结的坚硬板土里长出来的,叶片又薄又硬,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黑点,像是蛇蜥蜕下来的硬皮,但即便如此,在饥荒之地,还是被虫子啃得像筛网。
都这个条件了,见到饶家军,难民们还是愿意倾囊相授,饶岫玉觉得他不收,就属实有点不够意思了,便十分感谢地从篮子里捞过拿一大把菜叶,把篮子还给了他们,并让士兵解下了一些行军的被褥和披袄分给他们过冬。
难民们感激涕零,就要给饶岫玉以及饶家军跪下来磕头,饶岫玉费力拦着,一遍一遍说等边疆打完仗,朝廷很快就会拨款拨人过来赈灾的,叫他们放心,说着又送了张完整的饶家军的黑旗给他们,让他们实在没地方去,就去京城,进不了城外,就拿旗给门防看,说是饶将军在在结识的门客,只要到了饶家门下,自有人接待。
几番安排下来,安慰得难民们说谢谢都不好意思了,饶岫玉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走的是昂首挺胸,大步迈进,就像领子里塞的那一把烂菜叶子并不是难得的宝贝,而只是随便一塞似的。
然后他们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支了口锅,把烂白菜叶煮了,没有任何油水,白水煮出来的白菜有一股冲脑壳的白菜味,青青的味道中带着股甜腻腻的味儿。
大家都很饿,舔着干枯的嘴皮,翘首以盼,饶岫玉却觉得这味道难闻得要命,刨了一大把树皮扔进去煮了好一会儿,才好了点。
饶岫玉:“白菜这种作物最是娇气,刨根刨出来了,就得好好护着,碰也碰不得,磕碰几下就会发黏,不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