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纠结西里斯·布莱克现身的原因,提起的一口气化作冷漠及烦躁:
“……是你。” 她不在意他夺取自己的魔杖,沉重的枪柄坠得她左手发麻,不得不复加右手来借力,“你想做什么,阻止我对吧。”
“我是想请求你别做后悔的决定。” 西里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是镇定和平淡的,“杀了他解决不了问题。”
“哦,忽然间你又想当个好人了。” 她并不领情地嗤笑道:“我的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我也不需要一个布莱克来教我该做的选择。”
“对,我在多管闲事。” 他知道她故意挑拣最难听的话来说,现在她于他的眼里终于是真实得难以捉摸的、具体的人了,所以依然绝不放弃地好言相劝:“埃尔弗里德,是你告诉我暴力违背人性、换取不了真正的尊严的,你的做法不是为了公正——”
“那是我幼稚的蠢话!” 她恼怒地打断,这时她的脸色像一个从墓地里挖掘出来的死尸一样苍白,眼底闪灼的癫狂正是心境的写照、正是最独有的特质:由整个社会建构及造就的、专属女性的“癫狂”,起源于“客观而无动于衷”⑥的现实,杂糅着进退两难的无力,好比困兽犹斗,几声痛彻心扉的苦笑是对自我命运猛烈的嘲弄:“我要承认你以前说得没错,布莱克,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但会让人大快人心!我要的确实不是公正、我要的是复仇,杀人偿命,帮凶手洗脱罪名的人同样该死。哈,想必上帝看不惯我曾经站道德制高点发表的虚伪言论,如今叫我体验生不如死的劫难……你以为你断定得了我不敢真的开枪、我自始至终是个懦弱的羊羔吗?!” 又往前了几步,枪口抵住了昏倒在地的人的太阳穴。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扔下了手里的魔杖、连同自己的和她的,一齐扔在木地板上,他没有走近,举了举空着的双手,没人比他更紧张害怕,不过他的声线近乎是平静得没有起伏,思维正在快速地转动,自己的情感逻辑第一次站上了占优势的顶峰,他深深提起呼吸、轻重力度恰到好处的咬字使每一熟虑后的语句自然落入空气:
“我相信你有为爸爸复仇的决心……真的,埃尔,我只是想告诉你,假如你执意这么做,我才是最应该扣动扳机的那个人:是我一直跟你说别管他们,别理会他们的信件,趁早脱离他们,是我亲手将你从你爸爸的身边推开,也是我主动推脱他们的圣诞邀请,如果不是我,你今年会回家过圣诞节,你爸爸也不会去加班途中遇难,你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也不会是争吵。一切都是我的责任,而我无所谓杀人,我无所谓杀了他。但不能是你、绝不可以,因为我实在没办法眼看已经失去父亲的人再夺走另一个小女孩的父亲,我坚信你不会真的想这么做——”
韦勒克先生死后将近两个月,埃尔弗里德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她拒绝接受这终结的现实,灵魂就像献祭的羔羊,没日没夜无声地尖叫,两只眼睛如同被大火烧过光秃秃的林地,干涸得冒烟,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过不久就要瞎掉了,她常常睁着眼盯着衣橱里的一堵墙发呆,半天不眨也毫无泪意。
直到这一瞬息。
这一瞬息她仿若置身绝对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双手抖得厉害,抖得她再也拿不动手里的枪,肌肉神经失灵般颤动,不得不垂下两手,泛冷却同时发烫的汗液令她握不住枪柄,她低了低头、垂下了眼,忽地心中传来一声幻听:“埃尔,人一开始承担责任就必须拿出全部勇气,改变人们的观念则需要多得连黑暗都侵蚀不了的勇气。” 她想起了爸爸的音容笑貌,于是终归脱力地扔掉了枪械,清脆得像啪地按下灯光开关时的声音,她恢复了清晰的视野,她看见西里斯混合如释重负与悲伤的神情,一时之间悲痛淹没了自己,随之而来的是控制不住的眼泪、她将脸埋在手中哭出了声。
“……我只是很想念他。” 被西里斯动作柔和地拥抱着,埃尔弗里德闷在他胸口衣领中小声啜泣。
“我知道。” 他一手轻扣她的肩膀,另一手安抚着她颈后的金头发,泪意也蒸腾上他的眼睛,这恐怕是他说话最小声温柔的一刻,“我知道……”
残局的结果是西里斯·布莱克对诺曼一家三口使用一忘皆空咒语,再清除屋内所有会留下端倪的痕迹。
他送了早已平复情绪的她回家,没有留下的借口,他对她说“我在学校等你”,就返回了霍格沃茨。
瓦伦娜对她决定留在家休息的事并不意外,也默契没有问发生什么事,母女对视一眼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过了几天,她提起笔写下了一封致伦敦最高检察部的信笺,信中以受害者家属的名义表述自己对秩序系统极度的失望,当然她有玩文字游戏,群众最好拿捏的共情心理是她致胜的关键,她不指望写一封就能引起注意,没有回应她会一直写下去,一封接着一封,不同花样的言辞寄过去。
十八岁生日过后的某一天,一通电话打了进来,一个叫杰弗里·豪兹的人彬彬有礼地声称玛格丽特·撒切尔邀请她明天下午三点钟到办公室“简单地谈一谈”,这倒是在她的预料之外,她想不到除在各选取演讲笼络人心以外玛格丽特还会需要利用她的信来做什么,她不会期待一名政治家为自己公正地理论,但是这并属于值得指摘的现象,假若她也是一位政治人物,她将不惜利用全部可利用的人或事为自己争取越来越多的支持者,以稳固自己的席位,好达成自己的目的。
唐宁街附近设立重要机关的建筑她从没仔细看过,坐在专程接送一趟的汽车里,首次认真地端详这里的每一处,无怪乎韦勒克先生先前对政治竞技的迷恋……外套口袋装着她近期都离不开的隐形吊坠,有效年限是被延迟了、却也相对缩短了每天的使用时效,魔法从来忠于等价交换的原则,即便如此,仍是最便利实用的魔法道具,比其他东西都来得见效。
神游之际,目的地到达,接她的秘书礼貌地领了路,杰弗里在室内用茶招待了她,他们都没有用那种专门对付小孩的慈眉善目态度,而是像对一名重要的来客去接待,对此她颇为受用,安静地等着尚未到场的主角。不一会儿,一个语调仿佛被特地规训过、精准的文雅的人声响起,那是连珠炮似的、咬字又快又清晰的长句子:
“……我说了多少次,不要在申诉书上写‘抛弃封闭式工厂’这种讨厌的说法!你叫吉姆重新整理好自己浆糊的思维再给我写准则的草案——”
“玛姬,咳咳,你的客人。” 杰弗里低声打断了女人严厉的话,后者转过身,看了看从座位上站起身的埃尔,表情从本来的威慑转变为缓和的平易近人:
“你就是韦勒克医生的女儿,请坐。” 玛格丽特跟瓦伦娜差不多的年纪,穿的裙装是彰显沉着的蓝色,标志性的金黄卷发和珍珠项链,看着比照片上要更威严,一个平时在电视见多的形象以真人出现,埃尔弗里德却已成长得波澜不惊地应对,她轻微地点了点头道了声您好。
“艾利和休都和我说过他只当医生十分惋惜,我给你的母亲写过一封慰问信,也许你知道。”
“是的。”
“泰特告诉我你在锲而不舍地给法院和地检写信,这很难得,你在维护你的权利与尊严,以你这么年轻的资历,令我深受感动,在我的十八岁我就清醒地深信不疑‘政治已融入我的血液当中’……你大约有听说,外边的工党派都在嘲笑中伤‘我是杂货店老板的女儿’。”
“我有听到过,夫人。” 她淡淡地回答:“人们总会认为要在所谓男人专属领域中大行一番事业的女人是‘疯子’。”
对方笑了笑,“正是。因此我始终相信只有拼命地、绝不软弱、绝不妥协地争取,才是唯一的道路,好比你不停地迫使他们回信。”
“我想没错。”
“而我可以拿我的政治事业与生涯起誓,我绝不向恐怖主义让步,就如我在演讲中所做出的承诺,我们不该忍受每一个将我们的付出当作理所当然并坐享其成的蛀虫、及他们背后企图以暴力胁迫我们的势力,体制在对你的争取装聋作哑,我能把你想要被看见被听见的努力带到人民的跟前,只不过,需要你的协助。” 玛格丽特从办公桌抽屉拿出一大叠信封,“我从不信除笔者外的别人。”
埃尔弗里德认得出那都是她的信件,她也听懂了对方的意思,这堆信是对方找机关的人转交的,但政客的作风是不信任每一个第三方,她要来检查自己写的内容有没有被篡改过,所以才请她来这一趟,既不是征求她的意见,也不用说服的力气,这就是强者独当一面的魄力、玛格丽特自始至终没对她说过类似致谢或道歉的话,却也没有让她产生不被尊重的难堪。
恰如其分、不卑不亢的气派,能屈能伸及坚定不移的性格,这才是她要效仿的方向。
记忆力好的优点没被她抛弃,四十分钟不到,她胸有成竹地确认了信件内容的真实性,这期间玛格丽特外出参加会议,杰弗里则留在办公室里“陪伴”她。
“你很高效率,韦勒克小姐。” 杰弗里庆幸自己没被拖累行程,他起初并不赞成玛格丽特的做法,先入为主地以为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上不了台面,今天实属使他大开眼界。
“谢谢。” 她按要求签好最后一遍名字,“不好意思,请问洗手间在哪。”
“出门右手边左转,第二个会议室后的走廊尽头。” 杰弗里微笑道,他想快点结束这个活动,身为大臣的他后面还有大量繁重任务呢。
命运与时机总是具有幽默意味的巧合性。就在埃尔弗里德去完洗手间返回的路上,她看见了一个绝对意料之外的人影——
在五六位西装革履、标准中年男人体态的政务官员之中,穿一身高档长袍、长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卢修斯·马尔福一改傲慢的态度,嘴边甚至带着有几分讨好的微笑。
她在心底嘲讽地大笑一声,昔日最令她费解的巫师界谜团一朝揭晓,她就说一个并不重视集体经济发展、产业类型少得可怜(还以小型民资为主)且无法垄断的世界里怎么会有富可敌国的老牌家族,古老这个词反更暴露得了问题、因为越往前走时代的局限更多,马尔福获取钱财到底哪来那么多源头,原来是和他最憎恶的麻瓜上流阶级勾结……这简直太轻而易举,操纵操纵投票或各类市场,魔法悄无声息地进行,神不知鬼不觉,事成后是一笔笔高昂收益,何尝不算是一种投资手段呢?碍着国际保密法罢了,华尔街的麻瓜一旦知道巫师货币等值的金额,会将巫师们吃得骨头都不剩,马尔福钻空子来投机取巧、既当人也做鬼,给麻瓜做走狗,完事了在巫师界再享受纯血的好处……思及此,她当即选择戴上吊坠一闪身跟着进门、这无疑非常冒险,其实她不确定马尔福的魔法实力如何,如果他识破了自己的隐身吊坠,她的后果不堪设想,可此一时非彼一时、不抓住这机会她以后根本不会再有办法踏足这里,证据得抓紧时机,谁知道未来她是否用得到这一枚棋子?
“……罢工的抗议没什么好怕的,他们也就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黑压压的会议室里,其中一名官员说道:“投票率得势在必得。”
“这恐怕又得拜托我们的朋友了。” 他们喜气洋洋地笑着,虽然马尔福仍端着一脸傲慢、却有配合地勾勾唇角。
“公营部门的新法案快些通过,我不管那群家伙怎么抱怨,该上台的人必须上台……”
“这不是简单的问题。” 马尔福打断道,“关于你们内部的矛盾,我没这义务插手。”.
“马尔福先生,这话显生分了,我们可从没少过你的好处。” 一人表面赔笑、实则暗藏玄机:“大不了加码就是……目前我们有哪方面的利益不是紧紧捆绑着你的呢?”
沉默了几秒钟,他轻蔑地开口:“之前的几条商船,你们的海关扣得很爽快。”
“唉呀,那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嘛。” 他们挥手道:“我们不是已经赔过礼来着。”
“这种‘做样子’,我不想再被涉足一次。” 他用鼻子冷哼一声,方妥协道:“……其他事情,我们按说好的进行。”
敲门声传来,得到允许,端茶的服务生开门,埃尔弗里德趁机走出了房间。
一路上,她在冥思苦想如何将刚刚的记忆完好无损地保存进一个容器里,类似于冥想盆的作用。
“韦勒克小姐,我还担心你迷路。” 杰弗里差点就要出门找她了,玛格丽特正在检查着她阅览过的信件,冲她微笑道:
“辛苦你所做的。” 站起身送她到门外已等好的车辆,对方俨然是永恒的自信心十足:“我会帮你传达出你想要的信息,你可以放心。”
“谢谢。” 埃尔坐进车内,有一瞬间的犹豫,但她很快放下了踌躇,在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