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闻清约谢息尘到学校附近的馄饨店,他早早就在那里坐着了,事实上,接完谢息尘的电话,他就在思考要怎么办了。
看着手里被挂断的电话,脑海里都是那次自己赶人走的样子,越想脸越烫,越觉得自己不应该,怎么能对他这么凶,明明是担心,却做出了一副无情的样子。
怎么会对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小学弟,这么放肆啊。
琢磨了半天,几乎鼓起了勇气才追着打了两个电话,幸好接了。
这会儿刚到饭点,俞闻清来得早,占了两个位子,就是没点吃的,有过来要坐的人,他都说有人了,老板也抿着嘴过来了两次,他头都没抬,老板也不好赶客,只能在旁边清了清嗓子。
其实他也没想到,谢息尘竟然就在学校附近,这让俞闻清有一种守株待兔的感觉,他是那只兔子。
馄饨店的透明门帘被掀开了,刮进了一股风,直到自己的桌子上落下一片阴影,他才抬起头来,看到了满脸紧绷的谢息尘。
他一下子就站起来了,因为太快,还撞到了后桌背着他坐的那个男的。
“我去……”那男的刚含进去的馄饨又掉回了碗里,勺子往碗里一放,转过身来就骂,“你有病啊,不知道后面有人啊?!”
俞闻清刚要道歉,谢息尘就开口了,“不好意思,我和我失散多年的哥哥很久没见了,他激动了点。”
不知是因为谢息尘过于高大了,还是说的话打动了人家,男人抿了抿嘴不说话了,回过了头没再发作。
当谢息尘真的坐到自己对面的时候,俞闻清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阿尘……你吃什么?”
谢息尘挑了挑眉,表情一点都不好,看起来就是在生气。
“那我给你点、点个三鲜馄饨,挺好吃的。”
他见谢息尘还是不说话,心里就有些乱了,干什么都觉得不对劲,本来打了腹稿上来就道歉的,此时也说不出口,想拿纸巾擦一擦桌子,可面前的纸巾已经空了。
手足无措的时候,谢息尘伸手拿了后面那张桌子上一包新的纸巾,放到了俞闻清的面前。
俞闻清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谢息尘,又低下头去拆面前的纸巾,可这撕开的虚线口划拉得也太浅了,怎么拽就撕不开,突然手上的纸巾包也被拿走了。
谢息尘撕开了,还抽了一张的尖尖,又整包递到了俞闻清的面前。
他都有点想笑了,什么嘛,摆了一副臭脸,干的都是细致活。
可到底胆子小,还觉得有些怕,而且……还是没想好第一句要说什么,只好抽了那张冒着尖尖的纸巾,在桌子上来回蹭,蹭完了自己面前的还不够,把谢息尘面前的一并蹭了,蹭到两碗馄饨都端上了桌,他还想主动去拿勺子,可勺子下一秒就落到碗里了。
还有……谢息尘盯着自己看的眼睛。
他的眼睛就好像一双能够遮天蔽日的网,几乎要把俞闻清所有的动作和心思都网住。
“你、你吃。”
憋半天,说了这三个字,俞闻清也被自己的蠢到了。
谢息尘拿过勺柄,修长的手指捏着来回搅动着碗里的馄饨,却不着急拿一只出来尝尝,不疾不徐的样子真的很优雅,像一个闲散无事的贵人,终于盛起来一只馄饨后,还拿嘴对着吹了吹,最后用自己的上嘴唇贴了贴馄饨皮,递到了俞闻清的面前。
俞闻清瞪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盛着馄饨的勺子还往前递了递。
再看向谢息尘的时候,俞闻清整张脸都涨红了。
他知道,这个馄饨,谢息尘一定要喂到他嘴里,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馄饨店里多是食客,不是埋头吃馄饨,就是边看手机边吃,可即使没有目光看过来,俞闻清还是觉得不自在,眼睛前前后后地看了下,只和在最里面那张桌子包馄饨的老板对了个眼,根据光是直线传播的这个理论……应该没人会注意他。
可……
谢息尘似乎看出了俞闻清的犹豫,绷着的脸上好像多了些失望,拿着勺子的手动了一下,就要往回收,俞闻清不管不顾地两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只是固定了一下,就冲着勺子张了嘴,一口吃掉了馄饨。
低头咀嚼的时候,俞闻清觉得自己要烧起来了。
就……这么吃掉了谢息尘喂过来的馄饨。
太、羞耻了。
他眼睛偷偷向上瞥了瞥,谢息尘的脸色好像没刚才这么冷了,也没再盯着他看了,还……还用他刚刚吃过的勺子,继续舀着碗里的馄饨吃。
虽然谢息尘一句话都没有说,但俞闻清却知道,他已经不生气了。
于是他也憋着,红着脸吃着馄饨。
他要了两个大份的,18个馄饨实在是有些多,最后三个吃不下,就放在了桌上,俞闻清觉得有些可惜,嘴抿了抿,下一秒面前的碗就被掉了个,谢息尘的空碗到了自己面前,他在吃自己剩下的馄饨。
“阿尘……”
谢息尘抬头太快,眼神里的锋利还没完全敛去,俞闻清几乎能感受到他目光的凌厉,剩下的话就塞进了嘴里。
账是俞闻清结的,他说好的要请客,谢息尘没跟他客气。
门是谢息尘先出的,今天他穿了一身中长款的墨色大衣,里面只有一件薄薄的羊绒衫,水洗的灰黑牛仔裤外,套了一双绑带的马丁靴,整个人挺拔欣长,光是简单站着,就能体会到这个人的帅气。
俞闻清看到他呵出去的气有了白雾,鼻尖也有些红红的,他想找一张纸巾给他,可在递过去的时候谢息尘却没接。
他要跟过去的时候,谢息尘抬腿往前走了。
一着急,就去抓了谢息尘的胳膊,胳膊没抓到,只搂到了袖子,然后紧紧捏住。
“……阿尘。”俞闻清又羞又悔,恨不得把整个人缩起来,“你还在生气吗?”
想想这次见面,谢息尘除了刚来时候对着别人说话外,的确一句话没和自己讲过,喂馄饨的时候他确信谢息尘是没生气的,可这会儿又拿不准了。
“你……理理我呀。”
俞闻清又羞又悔,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说话。
“理你干什么?”
“……”理自己干什么?俞闻清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面也见了,饭也吃了,我走了。”谢息尘转身就要走,可就将将在俞闻清的手要够不着的时候停下了,“还拉着我?”
“那、那我……”俞闻清的手松了松,又拽紧了,憋了好大一口气,才继续说,“你别生气了,是我不好。”
“你哪里不好?”谢息尘又转了过来,低头看跟鹌鹑似的俞闻清,“你好得很啊,觉得自己被针对了,为了不牵连别人,为了别人好,可以自己去献身当诱饵是吧?”
“……我不好。”俞闻清哪里受得了这种揶揄,这么一通说下来,眼眶都有些热,又摇了摇头,“我不好的。”
“反正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谢息尘说着说着真动了怒,语气都跟着凶了点,“你是不是觉得没人在乎你,俞闻清?!”
俞闻清懵了,连拽着衣服的手都松开了,抬头向上看着谢息尘,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连嘴角都有些向下瘪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喜欢,根本入不了你的眼,一点都不重要?!”
谢息尘的怒意已经无法掩盖,看向俞闻清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我、我没有……”俞闻清又惧又怕,无措到只能低着头喃喃自语,“我不知道……没有人喜欢过我……”
从来没有人对着自己说过自己很重要,即使在家里,这种重视的感觉也很少,俞闻清总觉得父母之间的感情更好,有了妹妹之后,这种感觉更明显了,无论在家里还是学校,自己总是个小透明,最多是个工具人的角色,夸赞、喜爱都是自己鲜少得到的,如果说过去受过最多的注视,是自己曾经站过的领奖台的话……可那些看过来的目光,都是冰冷的羡慕、嫉妒、或者不甘。
这些目光,俞闻清很习惯,因为多少和目光的发出者有关。
但谢息尘此刻的眼神太烫了,他发出来的喜爱和倾慕,几乎要把自己点燃,俞闻清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处理这样浓烈的情感,如何接纳、如何拒绝,他毫无章法。
脑子乱得和浆糊一样,嘴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整个人好像被钉住了,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
接着他就被裹进了柔软温暖的拥抱,这么高大的谢息尘,抱自己如此小心翼翼,连落在耳边的话,都有着完全不符合这个人的卑微,“我不求你会喜欢我,也不用你回应,俞闻清,你就不能漏条缝给我,让我喜欢喜欢你,就当我是个黏人的狗皮膏药,别撕掉、别扔掉,不行吗?”
胸口好像被撑满了,又实在撑不住要溢出来,被笼着自己的热度一带,更是憋不住心里的这股胀意,说不希望被人喜欢是假的,说不希望被人在意也是假的,说自己无所谓……更是因为自己没得选。
垂在自己身体两侧的手捏紧成拳又松开,俞闻清说不清自己自己心里怎么想的,两只手攀上了谢息尘的背,轻轻拍了两下,脸埋在谢息尘的怀里,声音有些模糊,“阿尘,对不起,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谢息尘搂得更紧了,俞闻清也不挣扎,反而像是在安抚一头躁郁的兽,一下下顺着谢息尘的背,不厌其烦地道歉,直到搂着自己的人,漏了句“不许再说了”才停下。
冬季夜色来得快,放假了,整个学校都空旷,谢息尘牵着俞闻清的手,一路回到宿舍。
俞闻清在路上小声说的那句话,被谢息尘藏在了风里。
“拿得出手的,阿尘,你的喜欢拿得出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