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服务。”门口是清脆的女声。
都夏刚想拒绝不用了,郁远青抬手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别出声。
“您好,客房服务。”敲门声更加急促大声。
郁远青的表情很僵硬,都夏侧耳去听,话语间带着一些沙沙的杂音,像是在播放的一段录音。
那很有可能不是客房服务。想到这,都夏也打了个寒战,更靠近墙壁一点,和郁远青一起安静地装不在。
下一秒,“刷啦”一声,是房门被刷开的声音。
都夏一惊,一个小时前她点了个外卖让前台送上来,关上门以后忘记上保险了。她缩了缩脖子看向郁远青,郁远青从手边抄起一个烟灰缸,他挡住都夏,拿着烟灰缸的手背在身后。
外面的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从脚步声判断,他没有任何犹豫。
门把手被转动几圈,反锁过的门发出吱呀的响声。
都夏连呼吸都一滞,这不就相当于自曝,说明他们在房间。
“哐当、哐当”,是一下又一下坚硬钝器击打门把手的声音。都夏联想到今天晚上看过的棒球,击球时也是发出“咔哒”声。
门把手有了松动,左右晃动一下。看起来不是很牢固的样子。
郁远青把都夏推到桌子下:“藏好。”就要往门口走过去。
都夏拽住他的袖子,担忧地望向他。她无法看着他陷入危险。
“报警。”郁远青给都夏安排好了任务,拍了拍她的手,使她的手指松开。
该死!日本的报警电话是多少?都夏本能地想打110,却又想起自己是在国外,慌乱地打开浏览器上网搜索。
郁远青轻扭一下锁,将门拉开的瞬间就扑了上去。几声拳肉相接的声音后,是烟灰缸破碎的声音。紧接着就是“砰”的一声,似乎有人被推到了地板上,那是后脑勺着地的声音。桌子被掀翻的声音、人在地上扭打的声音、落地灯破碎的声音相继袭来。
都夏放弃直接报警,转而打电话给酒店前台。前台有会说中文的工作人员。
“我是1409的客人,请帮我报警,我们房间有人入室抢劫,现在已经打起来了,再派几个保安上来,越快越好!”
都夏挂断电话的时候,外面的声音已经平息了许多,不再像刚刚那样宇宙大爆炸。她能听到很粗重的喘息声和衣袖划过墙壁的挣扎声。
郁远青到底只是个演员,碰上这种亡命之徒胜算不大。他被摁倒在墙角,那人真的拿着棒球棒指着他。
郁远青抬眼,眼里满是不屑,他吐了口血骂道:“妈的,你们真的很没种。一份债要来讨几次?”
那人像是听不懂他的话一样,用了十成的力气一棒子打在他的腰侧。疼痛顺着郁远青的腰椎传上去,最后连头都在发晕。
那人一脚踹在郁远青的膝盖处,膝盖反向受力的瞬间,郁远青似乎听到了“咔哒”一声骨头发出的响声,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跪下向前趴去。
“你们……打死我就……一分钱也拿不到。”郁远青倒在他双腿的中间,仍不改那副讥笑的态度。
听到这句话,那人有了一些触动,他蹲下去,挑起郁远青的脸,忽然一个巴掌扇了上去。
郁远青的脸上瞬间出现红肿的痕迹。
那人忽然打开一支打火机,贴着郁远青的脸移动过来。郁远青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你对你这张脸很自信,不过确实有自信的资本。”那人冷笑一声,又收回手。郁远青刚想松一口气,打火机就朝着他的袖口直直地烧过来。
还没等那人说话,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响声,那人的头上碎了一个红酒瓶。血和红酒混杂在一起,顺着他的头往下流。
那人顾不得许多痛,立刻站起来往后看,是都夏。
都夏浑身都在发抖,但仍咬牙坚持着:“一群孬种。”
那人拿起棒球棒就往都夏的方向挥,都夏一下跳过桌子,往门外跑。
她边拉开门边大喊:“这边!保安!这边!”
那人看她一眼,犹豫了一下,打开窗子跳窗逃跑。
都夏这时才松了口气,赶紧跑回来看郁远青。
郁远青坐在墙角,火苗顺着他的袖子往上烧,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痛,直直地盯着那火苗往上走。不管都夏怎么叫他都没反应。
都夏迅速跑回浴室,接了一盆子水,往郁远青手上一浇。
火苗熄灭,郁远青浑身颤抖了一下,慢慢地回过神来。他努力地想扯出一个笑容,可嘴角僵硬,不受他控制。尝试几次最终还是放弃。
“我……”郁远青张开嘴又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长叹一口气,像放弃了一切,颓然地靠着墙。
都夏跪在地上看着他,忽然张开双臂抱了上去。郁远青坐着比他略矮一点,她把郁远青揉进怀里,能感觉到他在微微颤抖。
“不要说话。”都夏察觉到他再次想要开口的意图,紧紧搂住他道。
郁远青抿了抿嘴,反手抱住都夏,把头又往她的怀里埋了点。
他很少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但起码此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两人同频的呼吸,都有些急促,吸气的时候可以感觉到肩膀的上升,让他觉得安心。
事情也许不会那么遭。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保安和警察同步赶到,都夏向他们解释了事情的经过。
警察说他们需要去警察局做个笔录。
都夏指了指郁远青手上被烧伤的痕迹表示他们要先去医院。
“这一点小伤不用去医院。”郁远青拒绝道。
“我们先去医院,一会直接到警察局去做笔录。”都夏对警察说道。
所有事情都处理完,已经快要天亮。
郁远青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了理智。他用还包着纱布的手牵住都夏。
“你就不能换一边牵嘛。”都夏边把手拿出来,边走到另一边拉住他。
“我又不痛。”郁远青牵着都夏的手塞进自己口袋,体温顺着两人十指紧扣的手传递。
“你的心理问题会导致没有感官吗?”
郁远青以为她故意在逗他,本来不想回答。一侧头,对上都夏认真的脸。她是认真在好奇。
“不会。”郁远青解释道。
“噢。”都夏猜他一定不愿意说,也就没打算再问。
“回去以后我打算再看一次医生,看看药需不需要调整。”郁远青主动开了口,“我之前的反应是创伤后的闪回。因为场景和当时太过相似,所以会激起我的反射,让我仿佛回到了当时的情境。”
郁远青回到自华打工帮家里还债的时候,常常有人半夜来敲他们家的门。也有好几次将睡梦中的他拖起来一顿打。
但真正让他产生阴影的是成为艺人以后的那一次。
那时候他已经小有名气,走在街上偶尔能被别人认出来要签名的那种。某天在酒店里,他睡得正熟,忽然从床底下爬出来一个人,站在他的床边像尊雕塑。
郁远青被看得发毛,从睡梦中醒来,吓了一大跳。
他从床上弹起来:“你是什么人?”
“我是你的粉丝。”女孩笑得很狂热。
“不好意思,你侵犯了我的隐私,私闯别人的房间是违法行为,请你赶紧离开。”郁远看她年纪不大,试图劝她。
那女孩不听,直扑上来讲些爱他的话。
郁远青被逼得没办法,最后打了酒店前台电话。
房门被刷开,郁远青以为是保安来了:“麻烦你们帮我把这位小姐……”
话还没说完,就意识到不对。来的是四个彪形大汉,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刀具,像是来索命的。
“郁显川上次欠的钱还没还清。”来人很快摆明了意图。
郁远青掐了掐自己的眉心,想着要尽快把女孩送出去。她只是出来追星的,不能把她牵扯进来。
可那个女孩似乎吓到了,她舌头都捋不直:“大哥,你们是来……”
“还有女人在你房间?”彪形大汉对她来了兴致,上下打量她一番。
“和她没关系。”郁远青眼神示意那个女孩走。
“她走了立马就会报警。”彪形大汉当然不让,挡住她的去路。
“你们还怕过警察?”郁远青冷笑一声。本来就对法律视若无睹、到处放高利贷的人,还会在乎这些。
“她不敢。”郁远青再次开口。
“对对对,各位大哥,麻烦放过我!我今天什么也没看到!”女孩立刻求饶。
“你们不是来谈钱的吗?”郁远青说道,“她一个外人在这怎么谈。”
几个彪形大汉想了想,让出一条道给那女孩。
那女孩赶紧往外跑,哪料到跑的时候一个腿软,往前歪去。
见有人扑上来,壮汉条件反射一般地拿起刀,“兹啦”一声,女孩直接倒在刀上,整个被捅穿。血瞬间喷涌而出,溅得到处都是。
那女孩像是被拔完毛、汤锅开水的鸡,颤抖几下,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一句就离开了人世。
出于保护他,钱莱不让他去医院。代替他去见了女孩的家属,赔了人家一大笔钱。
郁远青辗转反侧,好几个礼拜都睡不着,最后还是请女孩的家长和他单独见一面。
来的只有女孩的爸爸,他很瘦弱、皮肤黝黑,发顶已经全白了。
见到郁远青,他很沉默,沉默地坐下、沉默地拿起一根烟。
郁远青主动拿过打火机帮他点烟,他也沉默地接受。
那天下午,他们一起在包厢里看完了女孩生前最后十分钟的视频。是女孩提前在郁远青的房间设置的针孔摄像机。
本来是用来拍偶像的,没想到却成了自己最后的影像记录。
女孩的爸爸全程都没有说话,结束的时候,又点了一根烟。
郁远青看着打火机冒出的火苗出神,他在想为什么当时死的人不是他。
“是我女儿做错了事,私自潜进您的房间。”女孩的父亲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硬起来很沙哑,但仔细去听就会发现语气和用词上和她女儿很相似,“可我就是忍不住在想,如果您没有惹上那群人就好了,如果我女儿喜欢的人不是你就好了。她是有错,但罪不至死。”
“……是我拖累了您女儿。”
女孩的父亲摇了摇头:“我只是不知道该怪谁。”
那几个人最后被抓起来判了刑。
郁远青每年都想打钱给女孩的家里,但都被拒绝。
“我不想去算我女儿的命值多少钱。”
那是女孩的父亲最后一次见郁远青的时候说的话,他照例点了根烟。
郁远青看着打火机冒出的火苗出神,他又在想,为什么火不能大一些,大到干脆烧死他。
郁远青和都夏踩在雪地里,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深深浅浅的脚印被盖上。
“我只是常常觉得,该死的人是我。”郁远青缓缓地说道。
都夏扭头去看他,他的表情很平静,可平静下似乎压抑了更多更可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