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沈墨颠吸得即将晕倒时,虎口上湿润温暖的触觉渐渐消失。
这样的‘疗伤’方式有点怪,她被咬得怪疼的……
江时宁揉了揉伤口,鼻尖荡漾着一股松木泊雪的气息。
沈墨颠搂住她轻轻往软垫上靠。是他太贪婪了,喝了她那么多血。
窗外的景色再度变化。靠近漳州的地界一片龟裂,到处是惨死的动物尸身,时而还能看见瘦如枯骨的人沿街乞讨。
临走前,邱书亦叮嘱过她路上万事小心,这里的危险程度无法想象。
江时宁被一阵乌鸦叫声吵醒。
车轱辘转过青石板,空气弥漫的腥味让人恶心。停下来后,她看见外面一张脏兮兮的小脸,约莫七八岁,看着头大身体小。
“姐姐,我好饿。”小女孩盯着她背包里的饼,馋坏了,在看见沈墨颠之后下意识缩回脑袋,趴在边上露出一双怯怯的眼。
沈墨颠十分熟悉妖魔身上的味道,是一种蚕食活肉后散发出来的恶臭。
此地人妖魔混住,应该是没有家族管辖。妖从破壳开始,便以活物为食。他怕江时宁成了这小妖的盘中餐,指尖萦绕一缕邪气,准备驱赶。
“她伤害不了我,阿墨。”
沈墨颠换了个动作,改为拿出了一张饼给小女孩。
“谢谢哥哥。”说着小妖大快朵颐起来,露出的尖牙令人不寒而栗。
江时宁好奇地盯着看,妖化为人形看着和普通小孩并没有什么区别。
“你叫什么名字?”
“贺枝露,是爹爹给我起的。”
江时宁歪头一笑:“很好听的名字。你吃完就赶快回去吧,外面很危险。”
贺枝露摇摇头,吃了一块还没填饱肚子,手里接过第二块舍不得吃,小心翼翼藏进怀里。
“自从尸群蔓延到这里,爹就不见了,不知道他是不是被吃掉了。”
小孩子说的话总是天真烂漫,又让人胆战心惊。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这座小镇因为尸群的缘故,已经没有一个活口了。
贺枝露的父亲就是在一次外出后消失,至今未归。
江时宁伸出手,像抚摸小猫一样,揉了揉小蛇妖的脑袋。蛇妖血冷,忍不住朝她温暖的掌心轻轻剐蹭。
一旁的男人露出异样,眉头一点点皱紧。
“蛇肉羹吃过吗?”
“阿墨你干嘛吓唬她。”
沈墨颠冷冷地看着小蛇妖。这么小的妖,很容易成为其他级别妖物的食物。
他们驱车进了巷子,一路上,有许多双眼睛对他们虎视眈眈。
用黄土简单砌成的小屋内一片昏暗。江时宁就停在院子门口,缓缓蹲下,将贺枝露的小脸蛋擦干净:“姐姐就不进去打扰啦,这些食物给你。”
妖还小,只知晓接下来这段时间都能填饱肚子,不由得露出大大的笑容,狠狠抱住了江时宁。
“要是你是我姐姐就好了,这样我就不会饿肚子了。”贺枝露指着院子里那些破碎的蛋壳,“可惜我的哥哥姐姐们都死了,他们全都被敲碎了。”
江时宁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边上的沈墨颠用邪气在院子周围设起结界,这样一来,周围其他妖邪不敢轻易进入。
镇上食物短缺,方才他们路过的肉铺里,那些血淋淋的肉看着并不像牲畜的。江时宁想到了什么,背部一阵发寒,那些应该是死人的肉。
“枝枝,家里来客人了?”
一位貌□□走了出来,见到他们很是惊讶。
“娘,我这里有吃的!”
妇人先是看着江时宁,再看了眼她身后的男人,眉眼神色里染上了几分畏惧。
“你放心,我们只是路过,不会伤害你们。”在江时宁看来,这就是一对普通的母女,她们只想吃饱穿暖,伤害性为零。
“二位路过此地的话还请尽快离开吧。天色晚了以后,一切就难了。”
妇人叹了口气,目光幽怨,自顾自地说:“这里的年轻男人都被招揽出去了,说是去帮忙修炼仙府宫邸,可一个都没回来,估摸着,都被外面的姑娘勾了魂儿。”
连她家的男人都消失三年,怕是早忘了她们母女还在这受苦。
“爹不会不要我们的,爹只是出去找食物了。”
妇人沉沉叹了口气,捏了捏女儿的脸蛋,正色地看向眼前两位气度不凡的人。
“你们应该是从南方来的散修吧?要是在这待久了,你们就啥都知道了。”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
沈墨颠询道:“放才所说修建府邸,那户人家,是否也姓贺?”
“正是。”
二人心里,已然有了五六分猜测。
“二位稍等。”妇人拦住他们,颇有些不好意思,“你们若碰见了我丈夫,能否让他回来看看枝露。”她比划着丈夫的长相,眼里是急切的盼望。
江时宁点点头,“会的。”她弯下腰笑吟吟地:“我走了小蛇妖,不要再乱跑出去了。”
妇人在门口目送他们,不忘叮嘱:“入夜以后看见什么都正常,不过以二位的实力,应该不用担心。”
“回吧。”江时宁摆摆手,一溜烟钻进了马车里,一阵心悸。
沈墨颠解下水壶,里面泡了些蜂蜜和花,他记着她不爱喝没味道的水。
“阿墨。”江时宁微微侧目,一缕青丝从脸颊上滑过。沈墨颠坐在余晖中,脸上仿佛打了一层浅浅的武器,就这样认真又坚定地看着她。
不论看多少次,她都觉得这张脸是造物者的得意之作。
江时宁轻咳两声掩饰尴尬。
“我很好奇是什么府邸,能把这么多人都修没了。”
沈墨颠面不改色:“应当与尸群有关。”
江时宁心里顿时冒出个不好的念头。
消失的活人,以及,莫名增多的死尸。
她咬了口干巴巴的馕饼,不敢相信这是那只小妖尝过最好吃的食物。这样的日子,那对母女是怎么熬下去的?
再一次经过肉铺,这次她看见一条赤裸裸的大腿悬挂在上面,剁肉板的声音震耳欲聋,让人不寒而栗。
沈墨颠朝外看了一眼,当即将车帘遮挡严实。黑市的经历比这里更残酷,他见惯了,不觉着有什么,倒是江时宁从小养尊处优,没见过这样恶心的画面。
他一转头,看见江时宁吃得很香,完全没有受影响。
好像不论什么境地,她都这般从容不迫,有时候还会翻过来安慰他。沈墨颠暗暗心想,是他不好,竟然会觉得江时宁不堪一击。那日舞秋山上她劈风斩浪的样子,他就该知道她有多厉害。
江时宁紧绷的后背渐渐懒散下来,长舒了一口气:“如果我们想的没错,那证明很多人死在了贺氏手里。这么大的事,我不信各宗不知道。”
“他们与贺氏多有生意往来。”沈墨颠像是在安慰她,“明面上能过得去,贺氏就不会被追责。”
“可是……”江时宁盯着天边的毛月亮,“他们是人。”
沈墨颠的动作顿了顿:“你想保护他们?”
江时宁想也没想就点了头。
“不是保护,是他们生来的权利。难道不是家世显赫的普通人,就该为他们做垫脚石,被他们随意践踏吗?”
“世上除了你,不会有人考虑他们怎么活。”沈墨颠似笑非笑,“你做这些,他们不会知道,也不会感激你。”
她垂着眸子,任由清风拂面。
“无所谓。”
系统总说她“矫正过往。”
每个世界都有自己运行的轨迹,也不会因为她一点小小的奉献而改变什么,可如果不做,她会后悔。
“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么做。”江时宁抬起亮晶晶的眼眸看着沈墨颠。
她想,沈墨颠被敌军逼到城楼上的时候,何尝不是和现在的她一样,做着许多人都不知道的事,也不稀罕被什么青史留名。
他们只是不想对不起良心。
身后突然传来磕磕绊绊的声音。
江时宁脑海中警铃大响,这股臭味,跟死人味一样。
难道是……
行动如风驰电掣的走尸很快包围住了他们。
“数量太多了,你回马车等我。”
天边开始隆起幽蓝色的弧线,地脉爆出的邪气以狼吞虎咽的速度推进了深处林子。看着沈墨颠渐行渐远的背影,她心里起了种不好的预感。
保护着马车的小小屏障,突然被一道灵光击碎。
强悍的震感让马儿受惊,像无头苍蝇般乱撞。江时宁额头已染了薄薄一片血红,在马车即将飞下断崖时,不顾摔断腿的疼痛,快准狠地跳了下去。
连滚几圈,浑身骨头疼得江时宁忍不住绷紧牙齿,脑后传来惨烈的嘶鸣。
她的视野里,一双不染纤尘的白靴缓缓靠近。
接着,来人踩住了她的手背,笑声讥讽。
“在寒山的日子一定很快活吧,毕竟有其他人宠着你,就连那个老不死,也都向着你!”
随行而来的都是她熟悉的人。
江时宁突然脸色一变,头上那支精巧的花簪被人拔去。
周围一群蒙面弟子升起阵法,将整空地都包围住。
“怎样?你的符术在我的阵法里都是狗屁。”贺闲把玩着她的花簪,露出嫌弃的表情,对身边另一名少女谄媚起来。
“要怎么弄死她?”
“别废话了,就按照原先的计划来。”
即便这名少女带着斗笠蒙着面纱,江时宁也能凭身段认出来。她怎么也没想到,江冬卿会失心疯到联合贺氏来害她。
那晚舞秋山下,江冬卿完全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江时宁挣扎着坐起来,手背上已经一片淤青红肿。
“簪子,还我!”
贺闲朝花簪上啐了口唾沫,扔在地上狠狠踩踏。他对自己遭受过的屈辱历历在目,一挥手,阵眼奏效,江时宁捂着双耳痛苦跌坐。
她拼命催动符术,发现都没有作用。方才的尸潮,更像是调虎离山。
识海渐渐模糊起来,连系统都呼唤不出来,手镯裂开了一半。
“江时宁,你不是很得意吗?起来啊。”贺闲不怀好意地朝她靠近,露出狰狞的笑,将麻绳捆在她手腕上,“把她吊起来。”
手腕承载着所有重量,几欲脱臼的痛苦,让江时宁彻底清醒。
怀里的储物囊掉了出来,被厚厚的雪掩埋住。
贺闲试了试弓箭,旁边的少女等得不耐烦。
“到底什么时候杀她?”
“别急啊,好好玩一下再弄死,不然多可惜。”
弓箭准心,缓缓对准了江时宁的腰。
贺闲打量一旁不悦的江冬卿,“别忘了这贱.人平时怎么欺负你的。你大老远跑去漳州求我帮忙,不会就想这么放过她吧。”
江冬卿咬着后齿,脸上肌肉紧绷。就因为母亲身份低微,她纵使比江时宁再好,也不曾被人高看一眼。
她不甘心地落下一滴泪,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命令贺闲:
“杀了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