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书净与云澜苍最后说的，除了洛暹姬逃走，还有睢辰阁再次被围之事。这半天下来，云澜苍既是身心俱疲，亦感焦头烂额，自己的家人、自已的族人皆是纷乱不断。此刻他已然解封了极元祖的修为，且他私心里断定围攻睢辰阁的那些霄小，绝不可能与焉葭族有关。朝儿有重伤在身，他自不愿将精力分散太久，不过一个时辰的武力清扫，睢辰阁再次被围的局面也立时得解。

望着睢辰阁在一个早晨接连两战之后的满目疮痍，云澜苍心头轻叹一声，之前极域里书净带给枢空的御钵里，说的正是与此差不多的事情。沐襄的天枢图被夺了，毕竟异星元息的乱子正是最先出在沐襄族里，所以在沐襄族内外防备空虚之时，族中至宝天枢图竟被异类轻易得手。根据书净给自己的消息，看样子不出今天，那些异类与煜旻应当还有一战。可是对方要各族至宝究竟有什么用处？

“没想到云王竟已突破极元祖之境，实在是我族幸事！”族会里，云澜苍径自想着事情，突被一老者说话打断思绪，这老者正是族中长老之一，专司习授，和夕半夏在焉葭的职任当属同阶，如今煜旻中有修为的孩子中，有一半都受过他的点拨。

“容长老，不知何幸之有？云王自封修为，如今有了冥梭之乱，这才拿出来解围。之前呢？如果云王从不曾隐瞒自己的修为，我族何必大费周章与蔫葭族大战数次？”此人言下之意，便是对云澜苍隐匿修为颇为不满。

“这……”容长老看向云澜苍，有些语涩。人都是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疼。虽此刻对战那些异族之人取得了胜利，但之前与焉葭两族间的对战中，煜旻确实损失惨痛。

“所以说，我们和蔫葭为什么非要一战再战呢？”周围一片短暂的静默之后，坐在右上首的云澜苍却突然接话，在场众人本在心里各自思索刚才两种不同的立场，这时他的声音倒显得有些突兀。

场下随即也和来一道尖锐的声音，“这么说，云王本就无意取胜了？难怪之前族战中，我煜旻败多胜少，就算取胜也是颇为艰难。云王，如今你可算是说出了心里话！很难说，你可曾对我族辈的浴血力战有丝毫的感同身受！”有人爱翻旧账，可谓心机深重。

云澜苍冷眸凝向说话之人，“看来狴副使与容长老不同，是我族中誓与蔫葭族血战到底的代表了！”说完又冷冷扫向在场中一直颇为支持族战的几人，被云王扫视的几人此刻都默不作声，唯独之前一直说话的狴虚昂首与自己对视。云澜苍心内苦笑一声，这便是战红眼的一人了。

“难道两族对战，我们就该怕了对方俯首承败么？”他觉得自己理直气壮。

“这么说，狴副使一直都是认为，蔫葭是在欺侮我煜旻么？”云澜苍这话一出口，自己心里就咯噔一下子，这是个死结，两族谁好谁坏，谁先挑起的战事，谁更厉害一点，谁对谁错，谁又该听谁的，谁该先停下来……

“云王说这些还有意义么？”恰在此时，由门外传来一女声，说的正是云澜苍心中所想，其人身形婀娜，莲步生辉，环佩悦耳，更不肖说容貌几何，绝美中带着威严。此女走入正堂，在场众人包括云澜苍在内，皆起身相迎。

“恭迎族长！”此女，正是煜旻现任族长。明汐悟一挥手免了众人的行礼，未理会众人，只是看向云澜苍等待着他作何回应。

云澜苍低低苦笑两声，“不过是老调重弹罢了。”声音略低，似是回答明汐悟的问话，又似自说自话的苦语。

云澜苍的话其实在场众人也都听见了，明汐悟也不再多作回应，扭身走到主堂寻了主位坐下。其他人一时间无话可说，也都跟着坐在本位上噤声。

明汐悟凌厉的目光落在云澜苍身上，而后眼锋扫过狴虚，那人额前顿时冷汗星布。虽说刚才快人快语心里敞爽，此刻却是想起，这位族长似乎最为忌讳族中有分裂对立之言。刚刚自已表达了不同的立场，此刻感受到其威压也实属正常。不过，族战无小事，自己刚才所说也并非无中生有，族中有不少人私下里也是持这种言论的，为何就不能说呢？想及此，狴虚也没什么可畏惧的，瞬时顶着明汐悟的威压坐直了身子，虽未敢直视族长，面上愤愤之情却更加明显。

看到狴虚如此，明汐悟也大抵知道他是如何想的。云澜苍和夕半夏的纠葛掺杂于两族纷争之中，早已不是一时半刻能理清的，更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心下略一思忖，明汐悟沉声说到：“相信诸位都已经知道沐襄的族宝已经被夺。今日冥梭之乱，各位长老及大客有何看法？汐悟有言再先，各位就事论事即可，切莫参杂无关言论！”说到最后，明汐悟加重了语气，在场众人都明显感觉到了明汐悟的不悦。

她是在点狴虚，也是在点云澜苍，更是在点在场众人。云澜苍与夕半夏二人在两族纷争中本就无可回避，所以她一上任就立了一条规矩，族中商议与族战相关的任何事宜，都不得带上云王夫妻的私人色彩，不然无论什么事情说起来都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更遑论讨论出个什么决策来。

片刻后，一个在之前争吵中并未出声的长老打破现场冷寂，众人顺势从沉默中抬头。便听那人说到：“依老夫所观，如今异族的目的是三族至宝，我族今日算是躲过一劫，不知道对方又会在何日何时以何种手段再次来攻？”

“沐襄的天枢图之所以被夺，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异族在沐襄族内异军突起，沐襄各处应对不及所至。所幸……”说话之人看了云澜苍一眼，言下之意是所幸今天云澜苍也算是出了一分力，但其他牵扯太深，实在是不愿意为云澜苍说什么好话。

族内两人打开话头，其他人自然放开了限制，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来。

“是啊，看样子这批异类的目的，就是各族至宝。”

“但不知他们要了各族至宝又会有什么用？”

“那么蔫葭的族宝呢？”这一问在场众人均是眼中一亮，是了，至今还不见蔫葭有何动静，也没听说蔫葭有人打炎鳞碧铠的主意。这下子，人们想说话却都不由自主地看了看云澜苍，感受到人们的视线，云澜苍没来由的心里一阵戾气翻滚，真不知这些人的心里都在想什么？如此恶毒地将问题的关键引到此处，又是想让自己说什么？

见云澜苍没什么表示，有胆子大的即刻出声道：“沐襄和煜旻两族都因族宝受到不同程度的袭扰，如果蔫葭反而风平浪静的话，此事定与其难脱干系。”

此话一出，云澜苍心中冷笑一声，果然来了！

“要是这么推断的话，我煜旻此刻岂不是只有两条路可走？”场中另一侧有人出声。

此人话一出口，众人视线皆集中往其身上，要知道，此刻谁都围绕着中心说话，却是谁都不想去点破。时至今日，云王的态度还不明朗，此时讨论煜旻的前路，势必要涉及蔫葭，众人拿不准云王究竟是支持？反对？还是旁观？

可是云澜苍心中却不作此想，这些人终究是怕，怕蔫葭更胜一筹，怕自己心向蔫葭。唯有他和朝儿知道席姑娘并不是半夏，说到底还不是两族纷争使半夏疲累，不愿纠缠于世？想及万年前，三族的域宗乃是好友，绝想不到如今这些众生，究竟走着一条怎样不可调和和不愿罢手的路？想及此云澜苍心内更冷三分，冷笑一声问道：“哪两条路？”

听到云澜苍出声，众人都看向他，云澜苍又继续说，“要么祸水东引，诱异族袭蔫葭，待蔫葭族遭受重创之时，好将蔫葭一举吞并？要么倾全族之力，一举吞并蔫葭，即刻进行淘洗，汇集精锐以相抗衡异族？”云澜苍将在场众人此刻的心思说得雕皮刻骨，在场众人难得没有出声反驳的，却叫云澜苍心内更沉三分。

举目环视众人面色，无不在表达：这是事实啊！如今之计，唯快不破。两族族战在即，对蔫葭奇袭尚有一丝胜算，不然呢？难道要坐等异族来势汹汹，将三族各个击破？三族此刻也形同水火，合击抗敌已绝无可能。千万年来三族是得以制衡，可是如今，眼看着就要打破这种制衡了。此等关节煜旻还如何能够坐等？无论如何也是要有所行动的。

“云王所说确实！”此时在堂上听了众人所言，明汐悟终于说话了，她看向云澜苍，眼中有某些情绪闪过，“云王，到不是我煜旻逞强独大。如今沐襄自顾不暇，而我族与蔫葭多年来的纷争，此刻想要两族放下前嫌联合起来又谈何容易？今日这两战又损失我族众多好手，于我煜旻唯今之计，只有整合尖锋力量选择第二条路，还请云王三思，以保我族平顺。”明汐悟话说得客气，一是想说服云澜苍与煜旻同心，二是希望云澜苍体会她的左右为难。

众人见族长都甘愿如此伏低，自是明白全族到了存亡时刻，于是齐齐抱拳异口同声道：“还请云王三思。”有说得赤诚，有说得尖刻。

云澜苍看着盛意盈盈直视自己的明汐悟，又看着堂下众人，良久才闷声说：“我要回去看看朝儿。”说罢就抬步向堂外走去。

明汐悟只跟了一个脚尖便停驻不前，只在心里说：“澜苍，你可知，这就是你我之间的鸿壑？”

云澜苍顿了一下并未转身，只是同样在心里问到：“你呢？又可曾信我心为煜旻？”

众人并未听到二人游息之语，感觉到的，只是云王停了片刻，而后决然离开，袖袍甩过的风动荡了众人的衣脚。于是纷纷不满于云王的傲慢，却未曾有人注意到明汐悟眼中升腾起莫见其清的雾气。只因为云澜苍依然没有回答她多年来那同一个问题：你心里，可曾也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