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桂芳认识苏大娘这么久，哪里瞧不出来她是故意的，然而人心总是肉长的，她再担忧闺女和继子女相处不来，看到这四个孩子也不由得软了一些心肠。

她朝他们招招手，从兜里掏出四个红纸包，示意几个孩子过来拿。

见几个孩子局促着不肯上前，她不由分说的一把拽过老大，把红纸包塞到了他的怀里，尽量让自己脸上的表情变得温和：“你们头一次来，这个红包是必须有的，你拿着，给弟弟妹妹们分了！”

她这一上手，才发觉这孩子简直瘦得不像样，胳膊细得好像一捏就能断。

她不知道，这还已经是养了很久的结果，苏水生身体亏损太过，最近又在疯狂的窜个子，这才没有长胖，看起来反而比几个月前更瘦了一点。

张桂芳压下脸上的震惊，摸摸他的头，笑道：“好孩子，你把妹妹放到炕上，别累着了！”

苏水生扭头望向他奶，见苏大娘点了头，才顺从的收下红纸包，也听话的把孩子放在了炕上。

她只关注了这孩子几眼，但他刚下车的时候，主动扶着苏卫国，后来又把妹妹接过去，一直抱在手里，这些她都是看在眼里的，而且看他抱孩子的手法，就非常专业。

这小孩也就比卫小峰小两岁，但是比卫小峰懂事多了，不是在苦水里泡大的，可做不到这么沉稳懂事。

张桂芳想到这里，突然猛拍了一下大腿，叫道：“老卫，坏菜了！”

卫兴业吓了一跳，赶紧问：“咋了，啥事坏菜了？”

“你儿子呀，哎呀，你儿子今天请了假，说要去火车站接二妮儿和他姐夫！”

卫兴业额头上的青筋蹦了蹦，那个混小子，说了不让他自己去火车站，偏不听！按照原来的计划，卫小婉他们得傍晚才能下火车，这傻孩子，难道真的要在火车站等上一个白天吗？

“不用管他，让他在火车站等着吧！”

“那哪行！”张桂芳有些着急，使劲把人往门外推：“你快点的，去大队给小武街道打个电话，让他去找一下人！万一被拐子拐去了，那可不是好玩的！”

卫兴业被推着往外走，不情不愿的道：“他都多大了，拐子傻了才拐他！”

话虽是这么说，但还是顺从的出了门。

卫小婉安排好房间回来，卫兴业已经骑上自行车，匆匆的往大队部去了。她连忙往外头赶，大声道：“娘，我也去瞧瞧！”

张桂芳没好气的骂道：“打电话有啥好看的，你这刚回来，屁股还没有坐热乎，就知道往外头跑！”

卫小婉嘿嘿笑着，扭头做了个鬼脸：“娘，谁屁股还不是热的呀，没听说过谁得坐上半天，屁股才能热乎的！”

这闺女刚回家就耍嘴皮子，气得张桂芳麻利的脱下鞋，抬手就往大门口扔。

卫小婉见势不妙，立马就往门外跑，结果还没跑两步，迎面就撞上了一堵肉墙。好巧不巧的，张桂芳的鞋子也恰巧到达目的地，准确无误的砸到了卫小婉……身前的这个人脑门上。

卫小婉后退一步，一脸尴尬的看着这个穿着一身天蓝色干部装，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和他身后乌泱泱跟着的一群年龄各异，一看就都是领导的人，其中有几人卫小婉还十分眼熟，应该什么时候曾经见过。

打头的那个男人，被张桂芳一鞋子砸到了脑门儿上，此时抬手揉着，眉头皱着，一副马上就要大发雷霆的架势。

卫小婉被他影响，同样也做了个摸头的动作，傻憨憨的一笑，问道：“那个，实在是对不住，你没事儿吧？”

男人板着一张脸，看这样子，就不像是想要“没事儿”的人。可没等他说话，卫小婉又赶紧追问：“对了，你们这是来做什么的？”

男人理智瞬间回笼，在他身后，老卫家的门外，还停着三辆长江212，在他前面，院子里站着两名端枪的军人。

他想起今天的目的，顿时收起了怒气，换上一张笑脸，温和慈爱的问：“这位女同志，请问×区某军的李老将军是在这儿吗？”

卫小婉同样笑得和善，“原来您是来找他的呀，在屋里休息呢。”

她表现得很客气，但一点让开地方，让一众人进去的意思都没有。她家又不是旅店，这些人一点礼貌都没有，她凭什么给他们服务！

男人很明显不高兴了，但顾忌着李老的身份，强忍着没有发作。他站直了身体，头昂得高高的，在卫小婉的角度看去，甚至有些往后仰，是用眼底在看人了。

他身后跟着的几人都熟知他的脾气，立马有人走上前，态度温和的对卫小婉道：“小姑娘，这位是咱们县里的县委书记。”

这是个气质温润儒雅，长相十分清正的年轻人，他把后面的几位领导挨个介绍了一遍，每介绍一人，就满意的看到这姑娘的眼神动了一动。今天虽然事出突然，但跟来的这些人也都是精挑细选的，每一位的身份都不低，可不是一个乡下丫头想见就能见到的。

这人介绍完后，继续温和的道：“领导们平日里都忙得很，今天得知李老将军来了我们县城，是特意过来拜望的，小姑娘帮我们引个路，怎么样？”

卫小婉本不想理会，但想到爹娘家人还住在县里，而且她爹还是个大队长，万一她把人得罪了，以后他爹可不好混。

她装作一派天真的样子，笑眯眯的应了下来：“当然可以呀，各位领导们，你们稍等，我进去给你们传个话，那老头刚睡下，不知道醒了没呢！”

一群人的表情全都顿了一下，李老将军是有名的老将了，是从战争年代真刀实枪拼杀过来的，谁敢不尊重他，这个乡下丫头竟然开口就叫李老将军老头！

领头的县委书记想要斥责，被那年轻人一把拉住了。他笑着对卫小婉道：“应该的，应该的！”

卫小婉对他灿烂一笑，转身去了李老头休息的屋子。

院子里的两名军人并没有管她，非常轻易的就放行了，但大门口的一众人刚往前走了两步，两管枪的枪筒就对准了过来。

一众人心里一惊，立刻停在了原地。他们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这一行人陷入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既不能完全进院子，也不能退回门外，只能不尴不尬的卡在门口，一群人挤在大门口等待。

正屋里，几个大人隐蔽的透过窗户往外望，谁也没有出去接待一下的意思。

苏卫国还好，他是军人，还是在别的地区服役，只要还没有转业回来，就不需要和这群当官的打什么交到，张桂芳却有些纠结，小声嘀咕：“我是不是应该出门看看，万一得罪了他们，给老卫穿小鞋咋办？”

苏大娘按住张桂芳，悄悄往西屋指了一指：“那个屋里还有一尊大佛呢，你这会要把他们让进屋，那尊大佛拒绝见他们，那你咋办，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张桂芳顿时不说话了。她又偷偷往外看了一眼，小声问：“那就让他们在那儿站着啊，那可是咱县里的一二把手！”

她家这小庙，今天可真是出息了，竟然让县领导们在门口当门神！

苏大娘摇头，“那是他们大人物们的事，我劝你还是不要插手，就假装不知道。”

张桂芳还是有些没底，老卫不在家，她也没个帮她拿主意的人，又看向苏卫国，见苏卫国也点头，她才歇了心思。

另一头，卫小婉已经敲开了自己屋的房门。开门的是小刘，他给卫小婉使了个眼色，卫小婉顺着方向看过去，就见那老头烦躁的用被子捂住了头，不耐烦的翻了一个身。

卫小婉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没好气道：“老头，你还没睡吧，别装了，外头还有一群人都在等着你呢！”

李老像个小孩一样，烦躁的背转过身去，大声嚷嚷：“不见不见，我和他们又不认识，这些人，谁来我都不见！”

卫小婉过去轻轻推了他一把，小刘的眉头立马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生怕她擅自做主，让李老去见那些人。

别人可能没那个胆量，也不可能左右李老的决定，但这个卫小婉不同，小刘生怕她虎劲儿上来，会不管不顾的把李老从炕上拖起来。

不过他这是白担心了，卫小婉没有想要强迫李老头的意思，无所谓的道：“这些人哪个都不是我一个小丫头片子能得罪的起的，下一次他们再来，你就自己解决！”

说完，利落的转身出门去了。

小刘觉得卫小婉这话有道理，开口道：“李老，要不然我出去看看吧？”

李老扭过身子，偷偷看了看门外，瘪瘪嘴道：“不用不用，那丫头鬼精鬼精的，这点小事，她自己能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