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若洗了碗出来后,但也没去打扰她,只叫起了颜菏,两个人坐在院中背阴处,处理着簸箕中采摘的九里香。
两人将袖口挽好,对着桌子围坐着,将新鲜的花蕊从花托上取下,搁在一旁的空簸箕之中。只单看这无数小黄花朵中夹杂的细小树枝同枝叶,就知道这人在持棍打花时是撒了不少气在上头,沐清若只当看不见其中杂质,不动神色的将里头的枝叶撇离开来。
颜菏看他在自己面前掩耳盗铃,倒也留了几分情面,只当什么也看不见,两个人倒也颇为和谐的互为劳作。
不多时便把其中花蕊处理干净。身处此处,身上自是沾染了幽香,连同指尖都是九里香的气味,恬静的让人觉得身心舒适。
其实也不算是过了许久,但单看某人频频将目光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颜菏便觉察出了沐清若的心思,他端着两人清理好的九里香起身:“剩下的我去清洗就好了。”
似乎怕某人不放心似的,只又补充了一句:“这些九里香还是少了些,压根用不着你,我自己就可以搞定。”
沐清若怎会听不出他的话外之音,只淡笑回应:“我知道了。”
见人如此开窍,他的心中倒还替人觉得开心,只端着那簸箕里头的九里香进了厨房。
沐清若清洗过双手后,理了理袖口上的褶皱,来到那扇门前,抬手想敲敲门,但又怕打扰了人,只伸出一只手指点了点门扉,见有缝隙外泄,他伸手将门推开,门扉随着人的推动开了一道大大的口子。
沐清若却好像还在犹疑,忽然一阵风吹动他的衣衫,他心中一动,抬步走了进去,将门合上,一眼望去只见里间青纱床帐合着,外衫鞋袜被人随意丢弃在床榻之外,好像真是气急了。
沐清若眼中显露出笑意,只上前将地上堆砌的衣物拾起,抚平皱褶挂在一旁衣架上,鞋袜也顺势摆放整齐搁在床沿下。
做完这一切,他才有空透过纱帐看了看睡在里头的人,许妖娆整个人蜷缩在被窝里。似乎来了九里香山后,她就一直都处于在这样的睡姿当中,好像不知在哪听人说过,展露这样的睡姿是对周遭环境留有防备的意识。
确也,他们两不知瞒着自己做了交易,他现在似乎都还没看透。颜菏若想告知自己的话,只怕是早就说出来了,而她是更加不可能会告诉自己的。
沐清若抬手掀开纱帐,坐在床畔,怕人午觉太久,晚间恐睡不着,有心想把她叫醒过来,但见许妖娆睡的两颊通红,束发的簪子也不知道被她摆弄到哪去了,只看那头青丝洒满枕间。
见人睡的如此安逸,又思及昨夜之事,像是明白了什么,只怀着满腔的心思,脸上浮起不明的红云,此时此刻竟还有些懊恼了。
他哪里知道那两人之间的博弈,只是傻傻的不明就里。如此一来便不好行方才所想之事了,只隔着纱帐在床沿旁坐了会,平复好心中的暗流涌动,就出去帮颜菏做事了。
沐清若走后,睡在被窝里间的人无意识的动了动身姿,被褥向下滑动,只见她胸前双手间捏着一只末端削的及其尖利的木簪。
虽有防备之心,但到底是抵不过身心疲劳睡熟了过去,这是以往也不曾有过的事,这到底是在防备什么呢?这一举止却因着人的熟睡,变得无处发挥。
许妖娆闭着的眉目紧皱,梦中闪过无数血光,刀来剑往。本是微风和蔼的日子,却因这场乱局被搅得掀起了腥风血雨,她身前站立的笔直身影,是个从未见过面的无名小卒,明知不敌却甘愿以身做墙在前护着她,直至被一柄利剑刺穿,倒在锦鲤池旁,身上的血液流入池中澄澈的水里,池水上也因此染了异样的色彩。
许妖娆看着他的死未瞑目的面貌,明明还是个大自己几岁的少年郎,生命却在此处消散了。一双黑色的鞋面向她逼近,她抬眼看到了魏冀,明明待自己一直都好的伯父竟变了,魏冀伸出手将要来掐她的脖颈,许妖娆下意识伸出手中所藏的木簪刺了出去。
一阵刺痛将她从梦中惊醒,许妖娆捏在手中防备的簪子却把自己刺伤了。
口中喘着粗气,她顺势坐了起来,满头的细汗,只低头看着指腹被刺伤之处,还好不算深。许妖娆将簪子丢在枕旁,眼见血珠冒出,只张嘴含着伤处,看着屋内点的烛火,睡了一觉醒来,外头竟已是另一幅景致。
伤处口子暂且被止住,许妖娆抬手揉了揉额间,她好久都没梦见过这一场景了,只觉胸口一闷,暗暗觉得这还真是个不祥的梦境,似乎在冥冥之中告诫自己未来即将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自己不打无准备之战,可该死的颜菏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给自己添堵,真的心气郁结。
仔细想想,许妖娆在脑中盘了下在自己身边盘桓较为醒目的仇敌,却想不出还有哪些人,除却池沅,可不应该是他,池韫和魏然她倒也没放在心上,两者之间皆有看护者帮自己看管着。
此前能让池韫在渡口截杀到自己,都是自己与池沅的盘算,若是林妙没有与她联手来对付自己,她也不会将计就计,做一出苦肉计来迷惑林妙这一只藏在狼群之中的狈。
林妙既已死,秉承着自己此前与池沅的略微交情,他也曾说过不会再放任自己妹妹来折腾自己,毕竟自己手头还有他把柄,江山府可不是什么邪门歪道,自然也是在意名声的,这两人暂时不足为惧。
再往前头想,似乎都被自己杀干净了,主要是看自己老爹还留有什么遗患在吗?可这遗患似乎还挺多。许妖娆叹了口气,心想着若不是被这人使阴招封了内力,也不至于如此被动,真想宰了颜菏啊。
但现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是先出了九里香山再做打算,她就不信解法只有一种。
也是想的真入神了,连沐清若什么时候进来都未曾发现,只嗅到一股甜甜的香味,许妖娆抬起头隔着纱帐与人对视,看到他之后心中似乎平稳了许多。
沐清若见她已然起身,只裹着被子坐在床榻之上醒神,估计还是刚醒来不久,他们两个晚间只就着午间剩下的鲫鱼汤煮了面条草草吃了了事。
正逢颜菏弄了些九里香熬了桂花蜜,沐清若便和了糯米面揉搓了些小丸子,煮了红豆沙和在一起,盛出一碗上头浇了桂花蜜,闻起来气味香甜,他悄悄尝了些,应该是不错的。
将那碗豆沙小丸子放在桌上,沐清若拉开了那道青纱床帐,许妖娆懵懂的探出头,目光转向桌上那碗吃食:“那是什么?”
“红豆沙小丸子。”
“你是想坐在床上吃呢,还是起来?”
沐清若拿出方才拧干的湿热帕子递给许妖娆,只站在一旁等候着她的决定。人拿着帕子盖在脸上轻轻的擦了擦:“要起来的。”
若是病着在床上吃还尚可理解,如今伤况也好的差不多,她是肯定不会坐纵容自己赖在床上吃食了。
帕子擦过脸后,眼中迷雾散去多了分清明,许妖娆暂且按住了心中的所思所想,穿好衣物鞋袜,照旧拿了那根簪子挽好发丝。
两人坐在室内小桌旁,许妖娆用勺子搅动上头浇盖的桂花蜜,浅浅的尝了口,只觉入口绵密细腻,不是很甜的那种吃食,她脸上扬起笑意,对着沐清若说道:“好吃的。”
随后用勺子舀了点想给沐清若尝尝,他摇了摇头:“方才已经吃了晚膳。”
见人婉拒,她也没客气,吃得很开心,不多时已将这碗豆沙小丸子吃进了腹中。嘴角沾了些红豆沙,沐清若拿出干净的帕子帮她将嘴角擦拭干净,见人吃得开心,他心中自然也是愉悦的,但只是小小的一碗小丸子,又怕人夜半腹中饥饿,只问道:“还要吃些什么吗?”
“吃这些够吗?夜间会不会饿呢?”
一连串的问话,无非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许妖娆眉目舒和,笑着摇了摇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对于沐清若的态度显而易见的发生了变化,只想着这样好的人一个人,怎能困在这里呢,怎么样都不能。
本就是一个巧舌如簧的人,却在此刻想不出什么应对的话来引人同她一块出九里香山,许妖娆垂目看着木桌上的纹理,手不住的摩挲着勺柄。
她脑中感到一阵空,手却被一片温热给握住了,许妖娆抬手看着他,瞳孔之中只映照着沐清若的样子,他似乎有话想要对她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倒逗她的起了玩心。
许妖娆右手回握着沐清若的手,左手托腮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期间大拇指时不时的摩挲着他的手背,一下一下的,没有一丝规律感,就像是拉扯般的欲擒故纵,轻轻扰动着沐清若的心。
饶是如此他也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力度没有加深,只是这样虚虚的贴着彼此的肌理相握着,仿佛这样自己才能在被再次拒绝后,壮似轻巧的脱身而去,将一切回归到原处。
见人久久没开口,只这样看着自己,许妖娆心中的玩味渐去,停下了摩挲,只扯了扯他的手,撇了撇嘴问道:“怎么了嘛?”
沐清若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她明晃晃的加深了力度,甚至紧握住了自己的手,这能说明什么吗?
这只能说明自己还在犹疑。这番换做了他的大拇指轻轻摩挲着许妖娆的手背,沐清若低着头试探性的问道:“在你心中情爱从何比拟?”
许妖娆自当听不懂他言语之中的暗示,但也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只装作认真回答道:“说不上怎么比拟,因为随着人的处境,身份地位的不同,相比较下结果也是不同的。”
“我只说若我爱一个人,我似乎做不到全心全意的去爱护他,毕竟人心飘忽不可易信,我还是爱护自己会多余爱护他。”
“但是如若我欠他良多,我会将他对我的好一点一滴的还与给他,这应当就是我的爱吧,先要人为我付出,我才会为人付出。”
她这番话好像是认真思考之后才作答的,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假意。
从沦落到不堪境地直至起来,许妖娆一直都履行着这样的做法,罗摩山下无意救了沐清若大多数原因也是因为当初沐和泽同罗刹女等人一块救了他们,放了魏然也是一样的道理,都是在还此前欠下的恩情债。
一报还一报,无论是恩怨情仇最终都有一个正确的归宿,忘恩负义者必然不会有好的下场,这是青绕教给许妖娆人生的道理,无论沦落到怎样的境地,她都始终秉承着这一道理行事。
虽然这是沐清若在套自己的话,但她也起了些兴趣想听听他的回复,只捏了捏他的手:“你的答复呢?”
沐清若细细的品味了下她的话,到底也没往深处去想,他本就是先付出的人,自然不会去想谁付出的多与少之事,毕竟还挺显而易见的。
此时,他紧紧回握了许妖娆的手,宽大的手掌将她的手全数包裹在内,好像怎么样也无法另人挣脱出来。
沐清若暗暗的在心中呼了口气,抬眼目光炙热的看着她:“我只想着若能同她并肩走在一处,也是好的。”
话语间包含的炙热情意,她怎么会不明白,脸上原本还挂着的笑意淡了下来,脸色有些苍白,手下意识的想要抽离,却被人紧紧握住。
沐清若见许妖娆这幅模样,心中渐起的满腔热意一瞬间就因为她下意识的举止凉透了,终究还是自己太过于自负了。
千言万语在此刻似乎都不能抵消自己方才下意识流露出的情绪,许妖娆只伸出另一只手握着沐清若,目光认真,言辞恳切道:“沐清若,我们私奔吧。”
“将这一切都抛之脑后,弃之敝履。”
突如其来的转变令人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他只遵从自己的内心举止微微颔首,许妖娆看着沐清若脸上懵懂的模样,笑出了声。